江夏,安陸縣,四方山。
這裡是火攻的大利器“白磷”的產地,由蔣乾執掌的煉製坊,一如既往的忙碌。
無數火石從山中開采出來,然後運送到製煉坊中,與魚油一道裝填入一枚枚雞蛋中,雞蛋殼的小口最後用泥土封住。
做完這些,再把雞蛋裝填入那一個個玻璃罐中,成為了這個時代的大殺器——燃燒彈!
而這“燃燒彈”,隻是提煉坊眾多製煉中的其中一項。
就在不遠處,成片的窯洞早已挖開,一片片暖房拔地而起,一車車的另一種石料粉末被運送至此,這是矽石粉末。
以此為主料,加入石堿(碳酸鈉),再加入諸如“銅紅”或“銻黃”這等金屬氧化物,通過熔融、成型、冷卻…最終就變成了所謂的“玻璃”,當然…這個時代應該稱之為“琉璃”!
看似晶瑩剔透…其實,卻是天縱大火所必須的材料。
毫不誇張的講,因為提煉坊玻璃煉製的工藝以及“白磷”提煉的工藝,單單這一座山,說是葬送了逆魏超過十萬大軍,毫不誇張!
因為聽到此間有變故。
兩日的行程,關麟帶著陸遜特地乘船秘密至此。
此刻,他正與陸遜乘著一艘熱氣球,此間安陸城的守將廖化也在…他們趴在藤筐一邊,在這四方山山巔之上,俯瞰向下望去。
除了製煉坊內那忙碌的身影,以及製煉坊周圍那森嚴佇立的人手外。
卻見得…山腳下影影綽綽,一些人行動詭秘,時而低頭私語,時而環顧四周。
他們的舉止與這寧靜的山林顯得格格不入,仿佛一群黑暗中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在這片土地上徘徊…
而這一幕的出現,讓關麟眉頭微微的凝起,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警覺。
廖化指著那些黑影伸手示意:“就是他們…我特地去調查了一番,均是道人喬裝打扮為山民,形跡可疑…此行的目的,必定與白磷的煉製有關,至於他們的來曆,有從北境來的,也有出生於廬江的,在酒肆飲酒他們交談時,有一人偶然間提到一句,他們的師傅姓葛…丹陽句容人,這些道人稱之為‘葛仙公’!”
——葛仙公?
聽到這個名字,關麟下意識想到的是《神仙傳·葛玄》中對於這位“葛仙公”的描述。
說這葛玄師從左慈修習《九丹金液仙經》,常服餌術,長於治病,行符敕鬼,善於神變,最終屍解…
在後世南方的很多地方也有傳說,說他煉丹成仙、白日飛升,位列仙班。
當然,這些…除了葛玄是左慈的徒弟外,彆的…關麟覺得挺玄幻的,也挺扯蛋的。
甚至覺得…這吹的有些太過了吧。
說起來,關麟是唯物主義,是相信科學的。
再加上,因為做為過來人,關麟對這個時代的“道家”太懂了,貫穿大漢的就是儒道之爭,從漢初推崇道家,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再到道家一次次的向儒家發起挑戰,最終發動黃巾起義。
這個時代的道家,他們所作所為,所有的目的其實就是一件事兒,那就是戰勝儒家,將他們失去的地位再度奪回來,再度成為統治者所倚重的教派!
如果是基於這個目的…
左慈也好,葛玄也好,這些道人也罷,乃至於曾經的張角、張寶、張梁…乃至於五鬥米教的張道陵、張衡、張魯…他們的所作所為,關麟足以找出那份最迫切的動機。
“他們提到的這個葛玄?可也抵達江夏了?”關麟問道…
廖化搖頭,“還沒有,我們已經派人暗中密切盯著這些人…雖然他們人數繁多,但其首腦並未出現。”
如此…關麟又想了一下。
陸遜則是再度提議道:“白磷的提煉關係重大,如今那逆魏已經仿製出飛球,若再盜取白磷,那勢必…如虎添翼?雲旗,不要冒險哪!”
陸遜的態度一如既往,還是應該當即將這些道人抓起來,用雷霆的手段,威懾群小,也讓逆魏不敢再對“白磷”的提煉生出分毫的覬覦之心。
逆魏,單單是飛球,那對於“南方”而言,還不致命。
可若是加上白磷,那就是血琳琳的生靈塗炭了。
“伯言的意思我懂。”關麟的眸光深邃且凝重,他的語調也鄭重至極,“打得一拳開,免得眾拳來,這是一種方法,不過…我想的方法要更狂暴一些,所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曹阿瞞不是想要這白磷麼?我給他!他要多少,我給他多少!他要多少,我送到洛陽城多少,我就是要讓他曹阿瞞體會下…何為作繭自縛?”
這…
陸遜一怔,他嘴角微微抿唇,心頭暗道:
——『雲旗是要讓逆魏…付出生靈塗炭的代價麼?這份代價…的確十足的狂暴!』
——『好在,這份惡行最終會記在曹操的頭上,曹操又多了一把屠刀!』
陸遜還在遐想…
這時,關麟直接吩咐廖化,“派個人去與這些道人接觸一下,也談談這白磷的價碼,錢的話,咱們不缺,最好是能以物換物…換咱們南方的緊俏物品!”
關麟的話音落下,廖化拱手:“喏…”
可他又想到了什麼,連忙道:“隻是,有一條…若是如此輕鬆的就派商人與他們接洽,會不會太過刻意,會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會!”關麟直接回答,“所以,我們需要做的更巧妙一些…”
隨著這一番話的落下,關麟不由得也陷入了深思,左慈與葛玄的性子他並不了解,可曹操卻是個生性多疑的人。
適當的時機,巧妙的介入,這件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並不輕鬆。
“公子,還有一件事兒…”廖化再度稟報道:“丐幫的張方發來消息,他與魏公子曹丕就要趕到江夏的安陸城了…讓我們給於一定的方便!”
唔…
當這一條消息傳出,關麟眼睛突然凝起。
說起來,自打關麟刻意放曹丕返歸曹魏,且在他身邊布下了丐幫的‘張方’後,事情就已經開始按照關麟預想的模式發展。
他必須讓曹丕順利的回去,然後在曹操最後的這幾年,爆發出逆魏內部最大的隱患,也是足以讓曹魏四分五裂的關鍵隱患。
——世子紛爭。
倒是不曾想,張方帶曹丕過河後,竟沒有選擇走淮南…
反倒是走了一條看似危險的道路“江夏”!
這與預想中的計劃是有些偏差的。
當然,這有曹丕心機陰沉的緣故。
或許經曆了東吳為質,曹丕也成長了,會感悟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同樣,或許曹丕還有其它的想法。
張方與曹丕每日相伴,也不可能把一切都詳細的報送過來。
但…既來江夏了,那…
仿佛是突然想明白什麼。
關麟那原本凝重的麵頰漸漸的和緩開來,他的嘴角也迅速的咧開,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笑著說:“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不,曹丕是給咱們送來神助攻啊!”
…
…
劉封鬱悶了,自從見過劉備,回到府邸後,他就把自己給關在了屋子裡,整個人極致的鬱悶與消沉。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與落寞,雙手環抱在胸前,目光空洞地凝視著前方,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
“唉…誒呀…誒呀…”
雙手無力的攤下,他的臉色愈發的蒼白,嘴角掛著一絲苦澀的笑容,仿佛在自嘲整件事發展的過程中,他自己的無能與無奈。
“怎麼就…就…唉…唉呀!”
又是一聲彷徨下的感慨…
這一方空間中,仿佛永遠彌漫著一種沉悶與壓抑,這讓劉封感到窒息。
有那麼一刹那,他心頭生出了一種強烈的預感,他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個無儘的深淵,四周一片黑暗,找不到任何出路。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的波動,可嘴上卻隻是輕聲喃喃:“怎麼…這到底怎麼回事兒,怎麼…就…就…”
正直這時…
“啪”的一聲,屋子的大門被推開,是馬謖,他眉頭緊鎖的步入了這裡,“公仲(劉封),我找你半天了,你原來已經回來了,還藏在這裡…你怎麼了?”
曾經的馬謖,是劉封的希望,是他指路的明燈。
可現在…劉封的心情仿佛被厚重的陰霾所籠罩,哪裡看得到半點希望與光明?
“幼常…我…伱…唉…唉…”
看出了劉封的沮喪與頹然。
馬謖三步並做兩步,行至劉封的身前,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晃了晃他,“公仲?你這是怎麼了?方才聽到,那劉禪竟是效仿那關家逆子用一番歪理說服了你爹,說服了諸葛孔明,是…這是他走了大運!可…這又與你何乾哪?你不就是為了去求情麼?即便沒能表現出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但至少…至少不至於受到責罵,不至於如此頹然吧?”
的確。
誠如馬謖所言,方才劉封一無所知的在那關鍵時刻,在那弟弟劉禪力挽狂瀾,逆風翻盤後向劉備“滑稽”的求情…
果不其然…
事態的發展,也完全與他預想的方向截然相反。
隨著馬謖把話題引到這件事兒上,劉封不由得眼神迷離,方才的景象再一次躍然於眼前。
那時,劉備是與諸葛亮、法正、趙雲、張飛等人一起走出房舍的。
而劉封則幾乎是聲淚俱下的跪在了劉備的麵前,語氣痛惜哀婉:“爹,阿鬥是孩兒的摯愛兄弟啊,他犯了大錯,頂撞父親,固然不孝…可孩兒為人兄者,沒能教好弟弟,也…也難逃罪責,爹…若還有氣就灑在孩兒身上吧,就饒過阿鬥弟弟吧!他還小,還不懂事啊!”
隨著劉封的話…劉備的腳步停住。
可他沒有低頭,也沒有正眼看向劉封,諸葛亮倒是把眼眸望向他,卻也如劉備般一言不發。
還是楊儀性子直,譏諷似的吟道:“好一副感天動地的兄友弟恭啊!”
法正的話則沒有那般客氣,他直接問劉封:“公仲公子?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這一切…不就是你事先預謀的麼?還有…你爹大婚時我那番大醉,阿鬥從荊州返回巴蜀路上的遇刺…是不是也一並是你的預謀呢?”
呃…法正的這一句話,直接把劉封嚇住了,讓他恍然間有一種計劃敗露的既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