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正旦日還有兩天。
洛陽東市的街道上,許多的香車寶馬,絡繹不絕,傳來陣陣少女的笑語。
曹丕的夫人甄宓坐在轎子裡,卻是掀開車簾左顧右盼,似是在尋找什麼。
但終究,她“唉”的一聲幽幽的歎出口氣,像是最後的希望也在這洛陽東市的集市上落空。
正直這時,同為曹丕女人的妾室郭照正好路過,她注意到了轎子裡的甄宓,連忙問:“姐姐怎麼在這兒?
甄宓湊到窗邊帶著些許苦澀的說。
“原來是妹妹,這不…馬上就要正旦日了,這是大魏成立以來的第一個正旦日,公子需得恭賀大王,我們做女眷則是要拜見母後,禮品自是不得少…偏偏父王與母後不喜鋪張,我們投其所好…既得買的不落俗套,又得顧及實用…我思來想去,還得是蜀錦!這樣能為母後做一套新年的衣衫,可一個上午,我跑了三個街,七個鋪子,哪曾想…如今這碩大的洛陽城…便是一匹蜀錦也沒買到!”
聽到甄宓這麼說,郭照郭女王淡淡的思索了下,然後提醒道:“許是漢中戰事一開,邊境的貿易受阻,蜀錦送不過來了吧…”
“唉…”甄宓幽幽的歎氣,“若是因為漢中戰事,那蜀錦隻會價格上漲幅一些,各大布商多少會有些存貨,可我打聽了一番才知道,似是從三個月前…蜀錦就徹底斷貨了,就再沒送來過…如今一匹蜀錦在黑市上都炒到了天價,可哪怕如此,依舊是有價無市,想要采買不可得!”
噢…
聽過甄宓的話,郭照略作思索,她眼珠子轉動感慨道:“倒是因為這蜀錦難得,這時候…誰若是在正旦日能送給卞王後這等禮物,多半會讓卞王後欣喜的吧…也會讓其他女眷的禮物黯然失色!姐姐的心思倒是不錯,隻是…誰也不曾料到,如今這蜀錦竟是一匹難得!”
郭照這麼一說,甄宓的情緒更低落了。
讓其他女眷黯然失色,說說容易,可這種時候要買到蜀錦?無異於萬難。
“唉…”
又是一聲幽幽的歎息,甄宓眉眼低垂,一時間似是沒了主意。
…
繁華的東市另一角,這裡車水馬龍,因為年關的緣故,許多人都走出了家門。
有美人油壁香車,有男子峨冠博帶高頭大馬,美人與名士暗相顧盼,滿路春風。
曹丕與曹植也正巧策馬行來。
曹植拱手,“二哥總算回來,說起來,這還是幾年來第一次與二哥一道逛這街市,倒是此番二哥從江東一路逃遁而回,成功策反朱靈將軍,此為大功,弟先恭喜兄長了!”
曹丕回望曹植,回望這個愚蠢的弟弟。
心裡卻是一番彆樣複雜的情緒…
——『我回來…你竟還為我高興,嗬嗬,殊不知…我回來,就是為了與你爭奪那世子之位啊…』
——『我愚蠢的弟弟啊,有一點你更是大錯特錯,為兄是立功不假,可立下的何止是策反朱靈父子,讓他們棄劉歸曹的功勞?那真的白磷可不是那群道人謀得的,是我送來的呀!子健哪子健,你尤是一無所知,活在夢中呢!』”
心裡這麼想,曹丕卻是爽然大笑,“哈哈哈哈,子健…誠如你說的,咱們這兩年來…委實見得極少,你、我一母同胞,豈能生份了?來,子健,與為兄一道去喝酒…不瞞你說,在江東這半載一年的,委實是饞壞為兄了,咱那譙沛老家古井中的貢酒,為兄早就望眼欲穿了,走…子健,今日不醉不歸!”
說著話,曹丕與曹植都笑了,一邊笑,一邊往東城最大的酒肆方向行去。
那裡有最醇的酒!
也有最塑料的兄弟情——
…
同樣還是這東市。
北方的名士魏諷與天子劉協頗為信任的長樂衛尉陳禕一道遊逛於這市集,兩人像是有意無意的說一些應景的話題。
魏諷大聲感慨:“往年這時候都會采買幾匹蜀錦,然後裁兩套合身的衣衫,送給老娘一套,妻子一套,若是價格合適,自己也要做一套,若是蜀錦做的行頭,走在鄴城的街頭…彆提多風光了!可今年哪…唉…這正旦將至,誰曾想…蜀錦竟是一匹也買不到了!”
“是啊…”陳禕感慨道:“我本以為是漢中一仗徹底斷了蜀錦的運送,哪曾想…竟是三個月前蜀錦就未再送來這中原分毫,這蜀錦又是消耗品,裁了就沒了…關鍵是它的繡工與技法是北方這些女工模仿不來的…往年正旦是蜀錦易取,葡萄酒難得,看來今年是要反過來了!”
誠如陳禕所言。
葡萄酒、蜀錦…是這個時代為數不多的奢侈品。
什麼是奢侈品?
無論哪個時代,那都是供給頂級富人采買的,是彰顯其尊貴地位與財力的。
越貴…越難獲得,富人就越願意去為之買單,越要搞到這玩意!
也正是基於此,三月的斷貨,使得蜀錦在市麵上的價格翻了十倍有餘,隱隱還有繼續往上翻的趨勢。
故而…這才有了魏諷與陳禕的感慨。
隻是…感慨之餘,陳禕像是突的想到了什麼,他眯起眼睛用極輕極細的聲音問:“還有兩日就正旦日?計劃…正常進行麼?”
這一聲吟出,魏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的眸光一閃,繼而神色變得鄭重了幾許,沉吟片刻,他方才用更輕更細的聲音回應道。
“一切如常——”
“太醫署的吉平去解決宮裡那位,我們去控製宮門對麼?”
陳禕這話像是貼著魏諷的耳朵說的。
魏諷沒有敢嘴上回應,卻是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凝視著陳禕,然後重重的頷首。
——『是!是!』
說到這兒,兩人抬眼,彼此互視…莊重的拱手,然後分彆走向街道的兩邊,像是要去準備,可兩人漸行漸遠的樣子,卻又像是有一抹“相忘於江湖”的既視感。
隻是,陳禕這邊…他的眼神與神色在離開魏諷的一刻起就變了。
變得凝重,變得鋒芒畢露,變得暗潮洶湧。
就像是,他已經在心頭做出了那項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決定。
——『良禽擇木而棲,魏王、漢帝!』
——『嗬嗬…榮華富貴…當如何選?怎麼選?這不是擺在我的眼前麼?我陳禕會不知道麼?嗬嗬…嗬嗬嗬…』
心念於此時,陳禕的嘴角已經溢出最燦然的笑容。
反觀另一邊。
魏諷在離開陳禕後,轉入了一道街巷,街巷內…一個乞丐正在沿街乞討,魏諷蹲下身子,一邊從衣服裡掏錢幣,一邊小聲的囑咐道:
“我已經按照你們幫主的吩咐,以正旦日的行動去測一測陳禕的立場,勞煩伱告訴耿紀、韋晃、吉平他們,也告訴李先生…原本正旦日的行動延後,驗證陳禕是否尤忠於漢室的行動開始!”
唔…
這乞丐微微抬眸,他正是丐幫的六袋長老莊義方,他隻是愣了一下,旋即昂首朝向魏諷,嘴角迅速的咧開,做出一副見錢眼開的模樣。
“嘿嘿,多謝老爺打賞!”
…
洛陽城外,一方官道上。
有兩個商賈正騎著小毛驢在前麵走著,後麵是龐大的車隊。
這是陳留衛家的車隊,是昔日列侯衛青的後人,當年曹操陳留起兵時,便是其族長衛弘資助於他,孤身追董時,也是衛家的將軍衛茲助他一臂之力。
隻不過…如今衛家因為衛茲、衛弘的殞命沒落了,因為分家…分成了許多股,在北境各地做生意。
“唉…”
唉聲歎氣的名喚衛烈,是衛茲的孫子,其父衛臻還在曹魏做官,在他身邊的名喚衛京,是衛烈之弟,兩人押送著商隊,卻是眉頭緊鎖,垂頭喪氣。
“世道亂哪,這生意沒法做了!”衛烈感慨一聲。
衛京附和道:“誰說不是呢?以往年關,咱們家就靠著販賣蜀錦大賺一筆,可今年…你說說,你說說…黑市上一匹蜀錦都沒看到,整個中原與北方都在找蜀錦…誰找到誰就能大賺一筆!偏偏咱們家什麼門路也沒有…”
“還是世道亂哪…”衛烈感慨道:“以前的官老爺是魚肉不吃吃野菜,豪宅不住住野外,懷裡摟著下一代,嘴裡還吟出那著什麼遲來的愛…可現在的官老爺,出門必須穿蜀錦,一鍛蜀錦一段金…夏侯家已經幾次三番催問我蜀錦了,我這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呢!”
說著話,衛烈又一次長籲短歎,神色悲愴。
“其實…真要說蜀錦的話,也未必沒有進貨的地方…”弟弟衛京突然神秘的輕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