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腳下,一片靜謐的水泊映照著蒼穹的變幻。
水麵上蕩起微弱的漣漪,漣漪中…因為北邙山上的大火,這裡也被映襯成深紅色。
此刻的水泊邊上,一個胳膊中箭,混身濕漉的男人,正緩緩走出,血不住的從他肩處流下出,嘀嗒,嘀嘀嗒…
因為失血,因為從高空墜入這水泊中,他像是極致的虛弱。
是關興——
“呼…”
長長的籲出口氣,關興一手抓著水岸上的砂石,一邊咬著牙走到岸邊。
他的麵容堅毅而疲憊…
他撕開自己的衣衫,然後迅速的包裹著手臂上那道因長時間泡水而有些浮腫的傷口。
“該死——”
關興狠狠的吟出一聲,方才發生的一幕又一次浮現於眼前。
那孔雀翎矢怎麼就沒能奪了馬鈞的命?
那魏軍的援軍怎麼就這個關鍵時間趕到?
他…他關興是不是浪費了一些時間,否則,四弟的那孔雀翎矢…足以要了那馬鈞的命?
是他猶豫了,還是他大意了?
一個個反問,就宛若一柄柄懸於額頭上的匕首一般,折磨著關興。
——『我注定什麼也做不好麼?』
——『在荊州關家軍中我便是如此,在這裡,我還是如此麼?』
一邊胡思亂想,關興已經撕開那濕透的繃帶,露出了下麵泛著紅腫的肌膚。
冷水的浸泡使得傷口變得更為敏感,每一次輕微的觸碰都仿佛是在撕扯著他的神經。
可關興始終一言不發,比起心中的痛感…這些肌體上的痛還算得了什麼?
『行動,還沒完——』
完成傷口的重新包紮後,關興快步的站起身來,卻因為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而踉蹌了幾步。他努力穩住身形,目光在四周尋找著什麼。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棵有年頭的枯樹處。
一棵枯枝敗葉、殘破不堪的枯樹!
關興走到枯樹下,用手輕撫了下粗糙的樹皮。
然後,他順著樹的紋路,往樹根處挖。
終於,他手指觸碰到了那個熟悉的包裹。
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挖出,打開一看,裡麵放著他的衣物、乾糧,還有一把鋒利的匕首,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被麻繩纏著的包袋。
從外麵看,這包袋就與“猴子”炸掉整個帝陵的那包袋一模一樣。
原來,黃月英送到荊州的“炸藥包”是兩個,關麟交到關興手中的也有兩個,隻不過…一個大一個小,如今擺在關興麵前的這個是小的這個,也是作為行動中“備份”存在的這個。
“四弟的目的是除掉這馬鈞…”
關興一邊說,一邊換上新的服飾,卻是將這“炸藥包”纏在了自己的腰間。
他目光炯炯,“如今曹嬰已死,這馬鈞自是與四弟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
言及此處,關興的眼眸驟然凝起,他滿麵的肌肉都在微微的抖動,緊接著…一句冷若冰霜的話語緩緩的、慢慢的,卻又狠狠的吟出。
“這馬鈞,不能活著下山——”
言及此處,關興的腰間已經纏上了這炸藥包,他目光如炬的凝視著那條下山的必經之路,他像是已經在心頭做出了抉擇。
四弟給他的任務是殺掉馬鈞,可並沒有說,要殺幾次!
『哼…那麼,雖千難萬險,吾往矣——』
這一刻,關興的身姿站的筆挺。
是啊,他這條命本就是四弟救下的,如今就是葬送在這裡,隻要能帶走一人?他怕什麼?
雖千萬人,關興往矣——
…
…
晨曦微明,破曉的光束灑在洛陽城的北城門上,金色的光芒與古老的城門交相輝映。
說起來,這裡是…洛陽城中少有的沒有被董卓那把大火焚燒的地方。
就在這條通往北邙的咽喉要道上,一隊隊魏軍兵士身披鎧甲,手持長矛,正迅速的疾馳而來。
那鎧甲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這聲音在這晨曦中回蕩,更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這是徐晃與李典的軍隊,麵對北邙山的大火,夏侯惇依舊上山救援。
徐晃與李典本在猶豫,可當傳來洛陽城也四處冒出大火後,這兩位將軍當即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們沒有分毫片刻與猶豫的下山,如今正行至這洛陽城的北城門。
“兩位將軍,何止是洛陽城大火、皇宮大火,如今這城內叛亂四起…剛剛得到的消息,就連魏王宮也…也遇襲!就連大王…大王也…”
終於,這守城的校尉沒有敢說出那句“大王也生死未仆”,可他想表達的意思與如今時局的緊迫感…徐晃與李典均深深的感受到了。
“不能猶豫了,我等即刻趕赴魏王宮殿,去援救大王——”
徐晃當即就要發號施令。
李典一把按住徐晃那就要揚起的胳膊,也將那發號施令的令旗按下。
“既是四處大火,大王遇襲,那敵人勢必是有備而來…不過,大王身邊尤有虎賁兵士與許褚,有他們的護衛,大王也沒那麼容易束手待斃,依我說…救援自是需要去救援,可公明兄你想啊,魏宮需襲,許褚必定第一時間護送大王離開魏宮,若是離開,他們會去哪?”
這…隨著李典冷靜的問詢,徐晃恍然明悟了什麼。
他連忙回道:“大王會從魏宮的北宮出,然後退至這洛陽城的北門,與我們彙合!”
“沒錯…”李典展現出他儒將的一麵,有條有理,不急不躁的冷靜分析,“大王知道我們在北邙山,一定會撤離到這裡,所以若是你、我均進城去救,反倒不好,依我之見,公明守在這裡接應大王,我進入其中去搜救、支援…若是發現大王,我們再發響箭彙合?如何?”
聽得李典的話,徐晃眼珠子一定,然後鄭重的頷首,“這主意是你想的,你守在這裡,我進城搜救大王…”
說著話,徐晃又一次振臂,“兒郎們,都打起精神來,隨我入城…”
“喏——”
伴隨著一聲整齊的呐喊,在徐晃的一馬當先下,這一乾兵勇迅速的闖入城中,一頭栽進那灼熱的空氣與鋪天的大火。
可就在這時…
也不知道是炙熱氣浪的唆使,還是李典本能的感覺到什麼…
他隻覺得哪裡不對。
影子…
沒錯,如今已是晨曦,正直天穹中碧藍一片,怎生突然就黯淡了下來,宛若太陽被什麼給遮住…宛若黑雲壓城一般。
李典下意識的抬起頭,可這不抬頭還好,一抬頭之下,李典整個人不由得猛地哆嗦了一下。
是飛球…
是漫天飛球。
這些飛球已經飛抵洛陽城的上空,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而李典腳下的影子…正是它們的,那是足以…將半個洛陽城都籠罩、遮蔽的影子啊!
“天哪——”
李典不由得吟出一聲。
他宛若被驚到了,一雙瞳孔瞪大,凝視著天穹之上還在緩緩移動的飛球。
要知道,這是在北邙山上…一把大火焚燼了大魏所有飛球的前提下。
那麼…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這些密密麻麻的飛球…必定不是大魏飛球兵,是來自許昌,來自荊州,是那支沔水山莊的飛球軍團!
越是這麼想,李典的心情越是沉重,他不由得咬緊牙關,可那已經到嗓子邊的話根本遏製不住。
他還是吟出了這無比沮喪的一句,“完了,這洛陽城是要易主了!”
就在這時…
“報…將軍…”
一名斥候匆匆的趕來北城門,看到李典,連忙翻身下馬,無比急促稟報道:“就在昨夜…東嶺關…東嶺關失守了,傅士仁帶著荊州兵未做片刻的停歇,他們…他們朝洛陽城殺過來了…”
呼…
粗重的呼氣聲再度凝於李典的喉嚨,這使得他有一股濃重的窒息感,一口氣噎在嗓子裡,就像是根本提不上來。
這一刻的李典,總算體會到,什麼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或者更準確點兒說:
什麼叫做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
…
魏宮內。
——寒芒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