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一個繁複的過程,對敵人補刀也可以有效防止敵人的裝死,或者詐死!
但往往,因為工作量巨大,再加上勝利的一方大捷後都會有些鬆懈。
從洛陽城通往關中的官道上,馬隊疾馳,無數兵甲擁簇著的馬車中,李藐正在為夏侯惇包紮傷口。
因為是戰場,隨軍的醫官早就走散,夏侯惇身上又有不下五處傷口,故而…隻能由李藐去簡單包紮。
而他已經快步跑來,抽出那利刃,然後按照他一貫的三個位置,在這詐死卻又倒地的賊子身上補了三刀,依舊是“左肋”、“胸口”、“小腹”這三刀,就像是他此前補刀的位置,一模一樣!
趙累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一幕,忘記這決定他生死、安危的一幕…
大戰結束,清理戰場,趙累環視著整個殘酷的戰場,可關興卻已經開始拿匕首將這些倒地的敵人,一個個進行補刀。
北邙山的大火也有漸漸變弱的跡象。
趙累看著關興如此賣力的樣子,不由得勸道:“安國公子,你還是年輕啊,在我看來,這些賊子…誰是裝死,誰是真死,一眼便能分彆出,何須如此賣力的去驗?補刀終究是傷陰德的…有這功夫,回去休整下,咱們該凱旋回去咯…”
說到這兒,天子劉協轉過頭,背對著眾人,他仿佛很享受這在地底的時刻。“朕寧可做這地下,深埋於地底的皇帝,也不願意再做誰的傀儡!朕…鄭這兩日,雖是緊張,卻是體會到了久違的自由!”
很明顯,在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關羽的神色突然就凝重了一分,像是想到了某一條不堪回首的往昔記憶,瞬間湧入腦海。
他在母親王美人的肚子裡,就被何皇後逼迫服下墮胎藥…可他硬是將墮胎藥當成了補藥,茁壯的成長!
…
關羽的一句話打斷了趙累一切的遐想,“洛陽城還有許多事要做,莫要這裡耽擱了,走——”
關興的死,是他親眼所言,是他親自下令,是無數關家軍見證?
果然…當趙累把最後這一句話吟出的刹那,關羽的丹鳳眼猛地開闔,像是突然間就精神了百倍,振奮了百倍。
可他那深深的憂慮的眼神與語氣,讓關羽下意識的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那一戰,若不是他聽從關興的那冒險的計劃,何至於…何至於死去那麼多關家軍,又何至於讓整個襄樊的局勢傾覆,何至於讓三公子被斬於轅門!
唉…唉…
其實道理,大家都懂。
但,這一切總歸是都過去了。
可關興的補刀極其認真,每一個屍體,都要用匕首插上三次。
“唔…竟是安國(關興)?”
當吉平急衝衝闖入天子劉協所在的密室中時,他那緊張中帶著欣喜,帶著歡欣、鼓舞的情緒呼之欲出,他急不可耐的向天子稟報,“陛下,結束了…那些魏軍敗退了,關將軍帶著關家軍進城了…如今,如今他們正在四處滅火…陛下,臣恭喜陛下,臣賀喜陛下,社稷危而複安,日月幽而複明…陛下,陛下…”
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將整件事情的始末向關羽娓娓講述。“二將軍且先聽我講一件往事,是關乎…三公子的!”
啊…
恍然間,有那麼一個刹那,他竟分不清楚,自己是叫李藐李漢南,還是夏侯邈夏侯漢南了?
這…
甚至都顧不得去回複趙累。
“唉…”
但,他還是問出口:“安國因為違抗軍令,已經被某斬於轅門,趙將軍,你如今舊事重提的目的又是什麼?”
分彆是胸口,小腹,還有肋骨——
“大將軍,你的傷勢…”
但就在這時,耳畔中響起“利刃”破空的聲響,緊接著…毫無預兆的…一把佩刀就從趙累身側飛過,帶著不可思議的果斷…直插入了那賊子的胸膛。
夏侯惇忽的大笑出聲,一邊笑,卻是一邊更加握緊李藐的手,“漢南,你不用緊張,方才我與子臧說的話你也聽到了,老夫先失雙目,又於這把年紀痛失兩個愛子,我聽說你在蜀中父親也早已亡故,既你有意,索性,老夫便收你為繼子…從今天起,你便是我夏侯家的一員,入我夏侯家的族譜,你與我夏侯家門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說到這裡時,關羽的丹鳳眼微微的眯起,就像是…他生出一種強烈的預感,這預感與…與死去的安國有關。
到得最後,他肯定即刻就攙扶著天子走出這密室,去享受…享受這屬於大漢的勝利。
“那曹賊死了沒有?”
那時候的戰場,屍橫遍野…所有叛亂的賊兵…除卻少數被俘虜的,大多數倒在了地上,倒在了一道道血泊裡。
夏侯惇一臉的詫異,“罪?漢南你何罪之有?”
說到最後,吉平再次把頭望向劉協,“陛下,臣這就領陛下上去,想來…那關雲長將軍,那關家軍的一眾將士都正等著瞻仰陛下的風姿呢!”
此番…趙累將前塵往事娓娓講述給關羽。
罪?
當李藐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吟出之際。
當然,這件事兒…因為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就這樣,他在這不屬於他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五年…嗬嗬,其實就是被囚禁了二十五年!
再加上之前的麻痹大意,毫無準備,這一刻的趙累隻能是任人宰割。
說到這裡是,“啪嗒”一聲,李藐直接跪下了,就跪在了這馬車的車廂裡。
“這邊是臧霸將軍的泰山軍與魏軍的廝殺,若要知道真相,二將軍不妨去問下臧霸將軍!或許他能知道…”
故而…這項補刀的行動,哪怕是在關家軍中,往往也就敷衍過去了。
金絲籠再美輪美奐,但他沒有自由啊…
反觀趙累,他驚愕的望向這賊子,又不可思議的望向關興。
卻在這時…
吉平的情緒無比激動,乃至於他的聲浪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亢奮。
“大將軍如此疼惜於我,大將軍若不棄,我本當拜為父親,可…可…”
危險往往就出現在最是花團錦簇的地方,也出現在最麻痹、大意之處。
隨著天子劉協表明態度,此間密室中,一乾人等嘩然一片,魏諷、耿紀、韋晃,吉平…還有其子吉邈、吉穆,他們彼此互視,一臉的茫然,一臉的疑惑。
終於,趙累將整件事情的始末向關羽娓娓講述。“那還是在幾年前,有一次我與安國公子一道去剿匪,那本是大獲全勝的一場戰役…但…”
那一次,趙累帶著年輕的關二公子剿匪,不出所料的大獲全勝。
心裡頭無數次的深深的歎息,無數次夢魘般的閃過那一次行動的總總。
哪怕是一隻金絲雀,被關在金絲籠中,就算住的再奢華,吃的再好,可他失去的自由,他不過是人眼中的玩物。
隨著趙累低沉而厚重的聲音,一段有關關家三郎關興的不為人知的過往…活靈活現的展現在關羽的眼前。
更不可能忘記那“三刀”…
他沒想過做皇帝,可董卓逼著他上位,還毒死了他的兄長。
得而複失的痛楚,他不能再體會一次了!
吉平的聲調拉的十足的高,魏諷當即拱手,“陛下該從回皇宮,翻開這大漢全新的一篇了…臣恭賀陛下!”
倒是讓關羽察覺到幾許意味深長的意思。
一番話言真意切,振聾發聵!
“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邊苦笑著,一邊說道:“諸卿隻顧著高興,卻何曾為朕想過?如今洛陽大捷,城投變化漢旗,嗬嗬…漢旗,是漢旗啊!可朕雖身為大漢天子,現在出去了,又何以自居?何以自處?沒錯…無論是蜀軍,還是荊州軍,他們都號稱漢軍,可他們是聽朕的?還是聽關雲長的?他們隸屬於朕,還是隸屬於朕的那位皇叔呢?”
可對於身處地下密道中的天子劉協與名士魏諷等一乾漢臣而言,他們的驚魂程度,完全不亞於地麵上。
李藐都沒想到,夏侯惇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這麼多年,他看的太透徹了,也經受了太多次的痛徹心扉,仿佛…對這權利交割的遊戲,他已經太熟絡了。
失去兒子的痛苦,他體會過,他不想有半分的僥幸。
他鄭重的說:“大將軍,我…我李藐有罪,我…我實在是罪該萬死,不敢…不敢連累夏侯家的家門哪——”
“老夫打了一輩子仗,這點兒傷算什麼…倒是你…”夏侯惇朝向李藐,他看不見李藐,卻是用手牢牢的抓住李藐的手,“你怎麼還叫我大將軍啊…”
“大將軍竟受了這般重的傷…”
——『三公子?』
被夏侯惇猛地這麼一說,李藐登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二十五年的傀儡與囚禁,讓這位天子最期盼、最渴望的不是什麼帝位,更不是什麼中興漢室,是什麼掌權,他…他最渴盼的就是…就是:
——自由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