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黎明前的最後一夜——
但很顯然,天穹中…那微不足道的黑暗已經不足以再將光明遮掩。
至少,如今的洛陽城,已是張燈結彩。
雖非過年,但劉皇叔封王,北境收伏,胡虜儘滅,諸侯混戰了幾十年的大漢即將一統,百姓們盼了這麼多年的亂世終章…
總算…總算是盼到個頭了。
也正是因此…
沔水山莊送來的炮竹大賣,今夜的洛陽,花紙滿地,就像是守歲一般,滿城歡慶。
而這段時間,因為考慮到曹操的身份與處境,他的飯食均是劉備親自安排的,是交由信任的廚子烹煮,然後由最忠誠的白耳衛送出。
這些白耳衛士五人一隊,盔甲上那白色的鳥羽獸毛顯得極為惹眼——
隻不過,今天給魏王宮送夜宵的白耳衛中,卻多了幾個人影。
是靈雎、馬超、張方——
他們,一個是鸚鵡的女主人,一個是大漢的將軍,一個是臥底敵後,立下大功之人。
再加上,直接參與統禦白耳衛的法正,也曾暗中部署過。
便是為此…
他們此番混入這送飯食的隊伍中,帶著殺意,悄無聲息,卻沒有一人察覺。
不過,比起今夜的洛陽城,比起那繁華的煙花炮竹所在…
這支白耳衛隊走過的地方注定低調與陰暗。
特彆是那曾經魏王宮城的城牆…沉沉壓下來的感覺,是大片大片幽黑的陰影。
巨大的尖叫聲,便是來自於這陰影。
快的猶如無影的旋風。
還沒有等到白耳衛送來飯食,也沒等到靈雎、張方、馬超出手。
那冷清的魏王宮殿中,那向曹操通傳的小黃門已經尖叫出聲。
沒有知道,魏王曹操的壽宴過後,這裡發生了什麼?
也沒有人知道,曹操的死?是因為那奪命的寒光?還是凜冽的殺機與暗箭?
白綾脫落——
曹操的屍首重重地落下,因為白綾的勒扯,他的眼睛閉合,麵部因為血液沉澱在腳步而顯得極致的蒼白,舌頭因為喉頭受壓而稍微前推,這是很明顯與突出死狀…
但整個麵頰…卻是十分的平靜。
絕沒有半點劇烈掙紮後的痛苦——
沒有慘叫…
就連他的身體重重砸下的聲音,也被連綿不斷的“劈啪”炮竹聲所掩蓋,無人得聞。
絢爛的煙花騰空而起。
其時,已近午夜。
那趕來的白耳衛也在抵達這屋門口時停下了腳步,包括馬超、靈雎、張方在內,他們都無比驚愕的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的魏王,這個曾經的天下第一屠刀,這個曾經作惡多端,不共戴天的仇人。
就這麼…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倒在地上,再沒有半點表情。
曾幾何時,他們想過無數次報仇的情景,甚至靈雎為了這次的行動,不惜從武庫中偷出了火銃,就是要確保一擊必殺——
可…
任憑他們中的每一個都不會想到。
曹操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終結他的生涯——
靈雎尤是不可思議。
“他是自縊的麼?”
馬超凝眉怒目,但…比起他渭水時初見曹操時的憤怒,此刻的表情中融入了更多的不解。
“為什麼?為什麼呀?”
是啊!
為什麼呢?
曹操怎麼可能自縊呢?
他這麼一個自私自利,殘暴不仁,寧我負人,勿人負我的人…他怎麼可能自縊呢?
甚至,馬超絕不相信,他的自縊是為了保護彆人、成全彆人…更不會相信,曹操會成全彆人。
反觀張方,他直接轉身,麵朝蒼穹…“啪嗒”一聲他就跪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
那十幾年的隱忍,那十幾年的堅韌,那十幾年的執念,在這一刻可以徹底的釋放,形成閉環。
他歇斯底裡的大笑,一邊笑,一邊長吟,“爹,大伯…你們…你們可以瞑目了!”
此刻,夜空中正盛開著朵朵豔麗。
那全城的炮竹鼎沸,即將達到最高點。
這一夜那歡快、熱淚的氣氛與這裡的悲戚、寂然、複雜…形成了截然鮮明的對比。
仿佛…這就預示著,那屬於大魏的時代,屬於曹操…這個亂世奸雄的時代,終於…也徹底的落下終章。
…
魏王宮亂成一團,婢女官宦端著水盆毛巾混亂的穿梭著。
曹洪、夏侯淵、張遼等一眾族人焦灼的望眼欲穿。
幾個太醫進進出出,說出的話唯獨一樣。
“魏王,已經死了…”
“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了。”
有宦官領著一隊女子進來,他們都正直青春年少,儘管穿著簡樸,看上去卻是青春明利。
她們均是曹操的女人,此刻此刻看到她們心目中的王已沒了呼吸,都不由得小聲啜泣著。
曹植卻是拿起了父親曹操擺放在桌案上的遺書,念道。
“國家艱難,孤創業不利,這些年攻城略地所得寶物,多賞賜給有功將士,汝等跟著孤,衣不錦繡,履不二彩,頗為勤苦…”
話說到這兒…
張繡的嬸嬸鄒夫人、綠帽俠秦宜祿被霸占的妻子杜夫人、何進的兒媳婦尹夫人、曹衝的母親環夫人齊聲吟道:“不…能服侍大王,這已經是我們的福氣,這世上的男人,誰能比得上大王的氣概?”
曹植頓了一下…
讓這些夫人把話說完,這才接著念道,“英雄氣概,亦有儘時,孤身後所餘,有一些香料,權且分賜汝等,孤知玄德,他素來仁厚,必不會為難汝等,若汝等念孤,就居於銅雀台,望孤西陵墓田,賣香買絲,學做履賣,以求自己,若不願,汝等亦可再嫁良人!”
說到這兒,曹植頓了一下,然後抹了把淚。
“下去吧…”
其實,這些哭泣的婦人中,甄宓也在。
但她沒有哭,她知道…是曹操差點將她的一生給毀掉,是曹操利用她點燃起兩個兒子的爭鬥,或許…若不是大魏覆滅,她的後半生不敢想象!
她不會哭,她不會為這個親手將她送入地域的男人哭泣…
這…這或許是獨屬於她的最後的那份倔強。
宦官引著這些啜泣不止的美人出去後,在外焦灼不止的曹洪、夏侯淵、夏侯惇等人,這才進入其中。
曹植的話再度吟出,“孤頭風三十餘載,本已知大限將至,但孤大魏之主,豈可死於病體,王有王的死法,王便是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也要為世人所矚目!”
這算是定下了一個大基調,是證明他是自殺,非他殺…
言外之意,便是要族人不要動那為他報仇的念頭。
“孤平日治軍以法,此律不可改,而孤頗多憤怒過失,汝等不可效法。如今四海一統,然百姓依舊疲敝,孤之喪禮一切從簡,不必遵循王製,權且將軍製即可,然孤之墓碑上,務必提字——漢征西將軍曹操之墓,孤願足了!”
曹植念到這裡時。
突聽得“哐當”一聲,劉備闖了進來…
看到那床榻上已是死絕了的曹操,“孟德…嗚嗚——”他整個淚流滿麵,痛哭不已——
十息,二十息——
五十息,一百息——
劉備哭的聲嘶力竭,哭的涕淚直下,整整一刻鐘,他都在哭泣。
“孟德?你不是說好要與孤一道…將這大漢的版圖拓寬麼?你怎生騙孤?你何苦要騙孤呢?”
“孟德…孟德你怎麼就走了?怎麼就駕鶴而去了?你死了,誰再與孤青梅煮酒,共話天下英雄?”
說到這兒,劉備又是一陣痛哭流涕…
終究,淚有哭乾的時候。
劉備抹了把眼眶中的淚滴,他轉過身問曹植,也問在場的所有曹氏宗親,“他臨終前,可有信留給孤?”
漢中王的劉備已經能以“孤”自稱…
倒是這個問題,還不及曹植等人回應他,法正當先回道,“沒有,除了一封交代給曹氏、夏侯氏族人的遺書外,其它的唯獨一封給雲長的信…我已派人給雲長送去!”
也就是這回答,讓劉備有些失望。
“孟德?為何…他便是死…也無話對孤講麼?”
可隨著這一聲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