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飛雪下了一整夜,讓白色塗滿了整片大地,苦海縣縣城北的行王山上,無論是那些早已經冰冷的屍體,或是峰頭大火燒儘後的灰燼,皆儘被這雪一同掩埋,以死寂的白色畫上了句號。
而山峽下方的沉沙河是唯一沒被雪封住的景色,它一路貫穿南北,水流不湍,十分渾濁。
在清晨的朝陽初升時,已有勤快的漁民來到了這條河旁,自從淳穹減輕了賦稅,抹除了一些劉金時從前剝削這些縣民的不透明灰色律法後,漁民尋常時候賣給商隊或是縣民所得的財物多少能存下一些,本來空空如也的家底如今見著了積蓄,這些漁民便跟打了雞血一樣,每日都乾勁十足。
一名皮膚黝黑,穿著補丁棉襖的中年人拖著自己的漁具,在天還未亮的時候便來到了沉沙河,他當了二十幾年的漁民,起早貪黑已成習慣,今日他比平常時候早起了半個時辰,當他興致勃勃地來到河畔時,看見河岸邊有一個穿著黑袍,早已經被蓋成了雪人的男子,正在垂釣。
黝黑的中年男人對此已經見怪不怪,因為麵前的這名黑袍男子不是第一天出現在這裡了。
很多天前,他便來到了沉沙河的河畔釣魚,平時也不跟人說話,這是條小路,早先時候漁民們都喜歡走這裡,但是後來劉金時拿了王族們的批款,雖自己克扣不少,但還是修了一條方便縣民們北行往河畔與入峽的石路,於是這條路走的人漸漸便少了。
偶有路過的漁民擔心他是不是死了,過去查看,但卻被這名垂釣男子的眼神嚇退,久而久之,漁民之中有了傳言,說這黑袍男子是一名河裡的河妖,貿然接近,會有不祥發生。
當然,路過的中年男人對於這樣的傳聞是半分不信的,否則他也不會走這條路。
路過時,他見黑袍人與尋常時候一樣一動不動,他本不願多管閒事,但見這人渾身被大雪覆蓋,心中起了善念,於是走了過去,站在黑袍男人的身旁問了句:
“喂,你還好吧?”
黑袍男人見他接近,頭向著右側輕偏一下,用極為淡漠的眼神望向了這名漁夫。
傳聞並不完全虛假,這眼神確實會讓人感到雞皮疙瘩起立。
與帶著殺氣的威脅眼神不同,這種眼神之所以會讓人毛骨悚然,是因為它讓漁夫產生了一種直覺,那便是眼前的這名黑袍男子……不是人。
人是不會用這樣的眼神來看待同類的。
漁夫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對方的眼中就跟草石,跟螻蟻一般。
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在確認對方沒死後,他也被這眼神駭住,於是不再多言,提著自己的漁具繞行離開了。
他走後,黑袍男子又恢複了先前的樣子,仍然坐在湖畔釣魚,一動不動,隻是肩膀處的積雪被他方才抖落些許,留下了一個缺口。
倘若有人走的再近些,就能夠發現,這人盤坐的腿間有一片綠色的枇杷葉,那些積雪仿佛被神秘的力量隔開,絲毫未曾沾染在這片綠葉上。
當然,比起這個,還有一件更為怪異的事。
——沉沙河河畔,根本沒有枇杷樹。
…
天剛蒙蒙亮,聞潮生便去了淳府找淳穹,他運氣不錯,快到時,正看見淳穹穿著官服從自己府邸中走出來。
聞潮生看了看天,頗為訝異,這時候換做是前世,約莫才到淩晨四點,淳穹卻已經洗漱完畢,準備例行公事了。
他叫住淳穹,後者說要去買早飯,於是二人便並肩踏雪,淳穹問聞潮生後續有什麼打算,聞潮生說先儘快趁著這場雪霧天,找到劉金時留下的線索。
二人心中都有不同程度的緊迫感。
雖說如今陸川已經死亡,短時間裡二人不會再受到他與忘川刺客的乾擾,可想要憑借著一張圖紙線索就從整個行王山中挖掘出秘密,屬實有些難度。
畢竟行王山真的太大了。
此刻二人的頭頂都懸著鋒利鍘刀,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落下,耽誤不得半分。
“……這麼一處一處的摸索,還不知道得摸到什麼時候,這件事情不能輕易鬨大,雖然陸川死了,總還是得防著些,畢竟與陸川隨行或是通信的人仍在苦海縣,如果我發動縣民一同在山上搜查,效率固然能夠提高,但肯定會引起注意,而且那紙上的線索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是麻煩……”
淳穹想了一整夜這件事,實在是沒有找到什麼比較好解決的方法。
他帶著聞潮生進入了一處比較老舊的巷子,也說不出這裡究竟修建於什麼時候了,牆上壘起的雪帽稍微削減了巷弄的時光味,而在巷弄中部的丁字拐角處,一名婦人早早開了爐子,在這裡起了餅攤。
她見到了淳穹之後,臉上既有淡淡的惶恐,但更多還是欣喜,淳穹還沒有開口,婦人就從爐子裡拿出了兩張熱乎乎的糖餅,遞到了淳穹麵前,婦人嘴上說不收錢,淳穹還是從袖兜裡摸出銅錢,仔細數了幾粒遞到婦人手中,然後又分了一張餅給聞潮生,帶著他繼續朝著衙門走去。
後者咬了一口糖餅,感受著唇齒間的甜意,問道:
“你常來啊?”
淳穹沒否認。
“嗯,我小時候喜歡吃甜的,娘去世後就不吃了。”
“現在離家遠了,吃的時候不會有物是人非的錯覺,挺好。”
快到縣衙時,他跟聞潮生問道:
“行王山的事,到底怎麼講?”
聞潮生吃完了最後一口糖餅,拍了拍自己的手。
“行王山雖大,但劉金時不會把東西藏得太遠,他把握不住。”
“一定是在他能控製的範圍內。”
“再根據圖像上的一些隱晦線索,我今日先去踩個點,大致看看。”
“對了,你那些親衛靠譜不?”
“……回頭實在有需要,我得借你的親衛用用,順便再找七爺借點人,”
淳穹點頭:
“來苦海縣上任時,親衛都是我從家族中一個一個挑出來的……本來有個辦事很利索的老家丁吾邪,不過被你身邊的那個女人宰了。”
“他對我不錯,對我家也不錯,本來想找你要個說法,但現在我也沒這個資格了。”
他自嘲一笑,語氣中滿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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