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
京城,五柳體育館。
巨大的圓台懸空般搭建在正中央,整個舞台地麵鋪滿3D數字影像屏。
姚蘭帶領的鈴蘭花舞團,在此開啟了一場西方與東方交織的舞蹈藝術——鈴蘭花開。
古典芭蕾與華夏民族舞交織的彙演,看得人眼花繚亂。
許多人並不懂所謂的舞蹈藝術,對於他們而言,這不過是一場場麵宏大的音樂歌舞表演。
但對那些癡迷舞蹈的人而言,姚蘭帶給他們的卻是肢體美學的絕對視覺盛宴。
隻是,這次彙演顯然和其他幾個城市的表演有所不同。
當鈴蘭花舞團結束死神沙漠的曆史舞劇表演後,一段悠揚地笛聲從最遙遠的音響設備,一點點傳遞至舞台。
舞台上投射出光影景象,江南美景,湖光山色,堤岸楊柳依依,淅淅瀝瀝的小雨打落在波光瀲灩的湖麵。
忽的,琴箏聲伴著吳越地區的戲語,悠揚而起。
兩個身穿水袖舞衣,頭梳流雲發髻的女子,自舞台兩側旋轉而出。
一青一白,兩道身影相遇,雙手相牽,腰肢款擺。
白衣飄逸優雅,帶著飄渺出塵之氣,青衣妖嬈嬌媚,稚氣之中滿是傲然。
舞台上的表演流暢,動作看似隨性所欲,卻又說不出的和諧。
許多坐在前排的業內人士,看著這場不似民族又包含民族舞精髓,不似古典舞又隱隱有著古典舞動作的舞蹈,心情起伏之間,不自覺投入更多心神在其中。
他們似乎開到了另一個舞種的萌發,這種玄而又玄的感覺,隻有真正理解舞蹈這門藝術的人,才能窺知一二。
懸掛在高空的巨大屏幕,驟然拉進視角,放大兩個舞者的特寫。
兩人化妝戲妝,但若仔細看,白衣的是姚蘭本人,青衣長相嬌媚,卻又有種難得乾淨稚氣。
舞蹈界的人也許並不認識她,但如此大的看台上卻有人高聲叫道:“R·W!”
有第一個人呼喊,便有第二個,許多知道R·W,了解過R·W的人,忽然用著連他們都無法理解的狂熱,呼喊起這個名字。
這個至今不過曝光過兩次的女孩,仿佛一個萬花筒,每一次出現,身上的色彩充滿了令人難以言喻的絢爛。
也許他們的呼喊不是因為熱愛,癡迷,而是驚訝,驚異,甚至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但他們又不得不承認,即便他們看不懂這場表演的真正意義,但她們的舞蹈足夠詮釋什麼是女性之美,舞蹈之美。
這支舞,名叫《青蛇》。
……
這一幕表演結束,姚蘭孤身站在台中,她手握話筒,目光望向滿場萬名觀眾,平複著氣息。
“我在洛城的時候,遇到了生命中僅次於休伯特的另一個伴侶,她就是剛剛陪我完成這個舞蹈的小青,當然你們一定更希望我稱呼她為R·W。”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想要說的。我站在這裡,在這樣一個大的舞台,在這樣一個用西方和東方古典舞構築的舞台上,大膽地跳完了在你們眼中不倫不類的舞蹈,我很感激,感激你們的到來,感激她為我打開的新世界。”
“沒錯,這將是一個舞蹈的新世界,新紀元。從今天開始,從這個叫R·W的女孩兒開始!”
換了一身舞衣,氣息平緩的容晚,麵色平靜地站在等候區,聽著姚蘭有些激動的話語,記憶漸漸有些遠去。
台前,姚蘭的目光堅毅而又神聖,“臨上台前,我問她,如果為這個新舞種取個名字的話,你希望她叫什麼?”
“她說:現代舞!”
“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舞蹈,拋卻過去守舊死板的美學,享受肢體最完美的延展描畫的舞蹈。”
“下麵,我把舞台交給她,希望她完成最後的謝幕。”
舞台驟然一暗。
聚光燈突然打在角落,一身黑灰色交雜的舞衣,淩亂地穿在舞者身上。
她緊緊趴伏在地上,一點點挪動,仿佛雙腳無法站立。
突然,她抬頭,伸手擋住眼前的光芒,驚呼般向後倒退。
饑餓,窮困,流離失所,她無處可依。
忽然,有一束光出現在她眼前,她伸手想要觸碰,卻又害怕被光芒所受,驚怕地收回手。
這樣的舞蹈,甚至稱不上舞蹈,肢體的演繹不再隻是為了美感,而是一種情感的宣泄。
諾大的體育館,陷入淡淡的追憶,在她一點點的描繪下,一個孤苦無依的人,掙紮著生活,越過重重障礙,麵對來自世界的種種目光。
膽小而又堅韌的心,勇敢而又畏懼的心,矛盾中儘顯生命的意義。
“叮,完成C級任務,新舞種的萌芽,獲得1000巔峰幣,氣質指數2點,巔峰成長值30點。”
“叮,完成特殊任務·前世的執念,獲得2000巔峰幣,巔峰成長值100點,以及一個有關前世的夢。”
“叮,請宿主儘快領取獎勵,本係統將於三天後進入休眠期,升級耗時半個月。”
……
她真的隻有十四歲嗎?
九個大字組成一個問句,占據第二天的整個版麵。
容晚從姚蘭手上接過報紙,無聲地笑了笑,頗有些無奈:“出名的速度有點快。”
姚蘭有些好笑地丟了個白眼給她,隨手點起一根煙,一身堇色旗袍儘顯風情。
“當初想出名想瘋了的可是你,這會兒出名了,反倒跟我矯情?”
“姚老師,做人不能這麼直白。”
“我這個人就是簡單直白,”姚蘭笑,“什麼時候回去?”
“下午的飛機,回去該期末考了。”
“也好,劇組三四月份開機,回頭過個好年,再享受出名的樂趣吧!”
“一定!”
容晚站起身,離開。
走出酒店大門,小七的車已經等在門口。她拉著旅行箱,穿著厚厚的鵝黃色羽絨服,整個臉埋在寬大的圍巾裡,一頭鑽進後排車座。
車裡的暖意融融,巴拉開纏了好幾圈的圍巾。
殷弈遞過一個小黃鴨造型的暖手袋,開口問:“不去玉景山?”
無語的接過暖手袋,她搖搖頭。
殷弈見她興致不高,便沒再打擾她。
飛機抵達江寧,殷弈親自送她回到公寓樓。
她睡得有些迷糊,隱約感覺有人抱著自己。
殷弈抱著人,小七默默拉著旅行箱跟在後麵,走到七樓公寓門口。
低頭看了一眼還在做夢的某人,殷弈拉起她的手驗證指紋,隨後輸入密碼。
就在他驗證指紋的瞬間,容晚忽然睜開眼睛,藏在長發下的耳朵動了兩下,清晰地聽到嘀嘀的按鍵聲。
她一把伸手揪住殷弈的耳朵,語氣不善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密碼。”
殷弈抱著她進門,動作輕柔地把她放在沙發上,然後臉色平常道:“那天你自己按的密碼。”
那表情仿佛在說,自己蠢怪得了誰。
容晚睡眼朦朧地瞪了他一眼,看在殷弈眼中,卻是濕漉漉的眼眸,帶著難得的嬌憨。
瞧著她因為睡覺染上的一絲暈色,殷弈強自按下突突直跳的心臟,暗自苦惱,這種日子真是痛並快樂著!
抬手看了下時間,說:“局裡還有個會要開,我先回去了。”
容晚點點頭,看著他朝大門走去,忽然想到旅行箱裡的東西,輕聲喊道:“等下。”
殷弈腳步一頓,轉回身,疑惑地看向她。
卻見她跳下沙發,跑到小七放在玄關的旅行箱旁邊,一邊打開箱子,一邊說:“我在京城特地買了東西給你。”
殷弈臉上的表情未變,嘴角卻不自覺勾了起來,心中居然萬分期待人生第一次將要收到的禮物。
容晚在箱子裡一陣翻找,終於翻到塞在角落的一個袋子,隨手一拽。殷弈看著她下手沒輕沒重,心裡忍不住擔心,這份禮物會不會還沒到手,就慘遭這丫頭的毒手。
容晚可不管這些,抓起袋子丟給她,表情期待地朝他眨巴大眼睛,“快看看,喜歡不?”
會是什麼?
冰冷的眸色漸暖,殷弈捏了捏手裡的東西,軟軟的,應該是布料之類的東西,難倒是圍巾?
他滿懷欣喜地打開袋子,裡麵是她喜歡的鵝黃色,心中起伏,手上將東西取出,原本平靜的臉在看到東西的全貌後,驟然化成一片冰霜雪海。
他低頭看著一臉萌萌求表揚的表情,咬牙切齒:“容·小·晚!”
“唔,你不喜歡嗎?”容晚再次眨巴著眼睛,平時連個表情都懶得用的她,這會兒萌態畢露,一副等著主人誇獎的小貓兒搖尾模樣,隨即有些失落道:“這是我第一次給人買禮物呢!”
殷弈瞪著她粉嫩的臉蛋,恨不得一口咬去,這丫頭居然送了一件黃色的連體睡衣,還是帶帽子的那種。
如果隻是這樣,他也就認了!
隻是這丫頭,送的是隻鴨子啊!
帽子上橘黃色的寬邊嘴,頭頂轉來轉去的眼珠,和屁股後麵黃色的尾巴,簡直不忍直視。
“你不喜歡就算了,我不會難過的。”明明嘴裡說著不難過,眼睛卻隱約有些淚光。
殷弈頭痛扶額,明知道這丫頭在那耍弄演技,他居然會覺得心悶,隻得不情不願地吐出兩個字:“喜歡!”
聽到這兩個,容晚的表情一收,踮起腳,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開口趕人:“快去開會吧。”
看著殷弈一臉內傷的走出公寓,容晚狠狠彎了彎嘴角。
爽!
“宿主,你又幼稚了!”
她才不會幼稚地報複某些人呢!什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完全不懂啊!
“果然,越來越幼稚了!”
容晚才不管巔峰的揶揄,心情愉快地洗完澡,吹完頭發,查看了一下文淵整理好的工作資料,才爬上床,準備大睡一場。
畢竟。
離巔峰休眠的時間,隻剩下不到五個小時。
“叮,是否開啟前世夢境?”
“開啟。”
“叮,接受任務,前世執念·靈魂融合,請宿主了結前塵往事,獎勵:未知。”
“叮,提醒,請宿主保持本心,不要迷失其中,好運。”
巔峰的話音剛落,容晚的眼前一片漆黑,她的意識仿佛抽離般,越過斑駁的記憶碎片,陷入更深的深淵。
耳邊是嘈雜的聲音,她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目光所到之處是一片雜亂的垃圾堆。
一個小小的,仿若貓兒似的孩子,正在垃圾堆挪動著身體,她的手腳乾瘦,上麵滿是斑駁的瘀傷黑痕。
容晚靜靜的站在垃圾堆側邊的牆壁,無聲地看這那個孩子,一股涼意貫穿胸腔,血液驟冷。
那個孩子還在垃圾堆爬著,手上翻找著任何能夠填飽肚子的東西。她看上去十分執著,儘管沒有太多力氣,卻不放過任何有可能藏著食物的廢棄包裝。
容晚靠著牆緩緩蹲下身子,雙手撐著額頭,微微作嘔,腹腔空無一物,她什麼都吐不出來。
日出,日落。
那個孩子不停地出現在這個隱藏在巷角的垃圾堆。
容晚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覺得自己快瘋了。
直到有一天,那個人出現在小小的孩子麵前。
她跟著那個孩子,走進一個帶著漂亮小花園的白色洋房,聽著那個人說:“以後你就是白家的孩子,我是你的哥哥。”
“我叫容晚。”那個孩子眼神清澈,眸光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那人笑了笑,暖意融融的笑容裡,全是淡漠的疏遠,他說:“你可以告訴彆人你叫容晚,但在白家,你隻能姓白。”
“我是容晚!”小小的孩子,執拗地堅持著。
她是容晚。
站在門外的容晚連連倒退幾步,伸手扶住身旁的天鵝雕像,忽然驚醒般縮回手,目光驚恐地看向天鵝頭上鑲嵌著的紅色玻璃眼珠,再次踉蹌退卻。
那年,她五歲。
兩年,她看著小小的孩子,抗拒優渥的生活,執著著自己的執著,如果不是有著清晰到無法忘記的記憶,她自己也不會記得那麼小的時候,原來自己是這樣的吧。
剛進白家的時候,她睡不慣柔軟的床,每天跟哥哥說晚安後,偷偷跑到樓梯角,靠著冰冷的牆壁才能入睡。
容晚靜靜坐在樓梯角,看著身旁蜷縮成一團的小孩,儘管穿著暖融融的鵝黃色睡衣,卻散發著無儘冷意。
夜越來越深,連她都有些困了。
正對著她們的房門輕輕打開,一個海藍色身影放輕步子走出房間,盯著樓梯角的孩子看了一會兒,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回到她的房間。
靠坐在一旁的容晚,看著眼前她從不知曉的一幕,緊緊抓住雙臂,指甲深深嵌入。
沒有一絲痛感。
客廳裡,一家人正吃著早餐。
白爸爸看上去很和氣,白媽媽是個很溫柔的人,白鬱,她的哥哥,永遠用著疏遠冷漠的眼神看著所有人,所有事。
包括她。
七歲,她跟著白媽媽登台演出,那時候,她還不懂舞蹈家這三個字的含義。
八歲,她有了個新愛好,每天起個大早,站在閣樓小倉庫的窗前,遠遠目送哥哥去上學。
九歲,她跟著哥哥離開三藩市,前往華國。
十歲,她哭著求哥哥,不想再學舞。那晚,她一邊求著一邊想要拉哥哥的手,最終被他滿眼的冷漠打得雙手生疼。
十一歲,十二歲,十三歲……
容晚就這麼靜靜站在那個逐漸長大的孩子身後,默默看著她半夜起床,偷偷打開隔壁房間的房門,隻是一個小小的縫隙,她都要花上所有力氣,才敢戰戰兢兢地打開。
她站在後麵問自己,當初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執著於此,原來這麼多年後,連她自己都弄不清小時候的想法。
十五歲,終於,十五歲的那個夏天還是來了。
初見時小小的孩子,已經長大。她挺著脊梁,跪在冰涼的院子裡。
這個隻有她和白鬱的房子,她在外麵,他在裡麵,他們之間隻隔著一道門,卻仿佛隔著千層萬層的高山。
地上滿是剪得麵目全非的舞衣。
就在前一刻,白鬱將她連帶著剪得粉碎的舞衣丟在門外,他什麼也沒說,門便關上了。
容晚靠坐在院裡裡的石凳上,不自覺抱著手臂,夜露濕氣沉重,有些冷。
十七歲,她終於掙脫了舞蹈的束縛,毅然決然地決定踏入演藝圈。
又是那樣的夜晚,白鬱忽然抱著她,語氣鄭重地問:“你確定要走這條路嗎?”
那是第一次,白鬱抱她,也是最後一次。
容晚站在旁邊,看著相擁在一起的人,竟然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麼回答的,她盯著另一個自己,隻見她眼神執拗倔強,咬著唇重重點頭。
她真的確定走這條路嗎?
她根本沒想過該走什麼路,她想的從來都是跳出白家的束縛,做隻屬於她自己的容晚!
白鬱不明白!
她自己也不明白!
那夜後,她放棄那場自己為自己編排的靈魂之舞,在老師失望的目光裡,走進了另一個她自認為能夠做她自己的世界。
她就是這樣,從來都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執拗,死不回頭,認準了便永不悔改。
白鬱也是這樣。
他放棄學業,做起他最討厭的商人,經紀公司,影視公司,娛樂界的領頭羊。
再討厭的事情,到他手裡中能變得輕而易舉。
而她呢?
自認為演技出眾又如何,如果沒有他一路保駕護航,她什麼都不是。
她就像一個可憐的小爬蟲,永遠隻能抬頭仰望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自以為走上了所有人都無法企及的位置,卻始終害怕著身後的那個人。
她畏懼著,敬愛著,自以為足夠強大,卻始終隻能遠遠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