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失去老四的楓葉公司變得死氣沉沉的,“生力軍”們開始懷念著逝去的戰友,一嘴黑牙,滿口粗語,大大咧咧,氣衝如牛的老四在楓葉公司獨樹一幟,是一道彆樣的風景,能取悅於人,讓你耳目一新,緊張之餘,活躍了氣氛。老四走得悲壯,才修煉正果就被踢出了門戶,同誌們替他惋惜,連高高在上的黃經理也免不了低頭多瞅幾眼身旁的空椅,她習慣了身邊有位“刁民”處處與自己作對,管製與抗爭是相輔相成的,既統一也分裂,無論成敗,鬥爭的過程充滿著樂趣;一旦麵對清一色的“順民”,反而覺得無所適從了,強者是需要弱者作為打擊的靶子,有對手,才能正常操練下去,弱者才能變強,強者才會更強。黃經理失落的心態就是辨證法。
芳姐始終沒能夠剝開這個另類的男人,就在自家彆墅裡,她曾褪去強人的麵孔回歸成孱弱的婦人,設想著剝開他外衣後的強悍,但他逃遁了,似乎看透了她的虛張聲勢;“娘的,老子不稀罕”一句憤懣的咆哮,一疊扔回的鈔票,在他離去的瞬間讓芳姐找到了無法剝開的原由,尊嚴是鐵打的,牢不可破。
芳姐的內心深處,有個影子,潛藏在老四的身後,那是她流逝的愛人,白淨清瘦,細竹纖莖,弱不禁風,無情的車輪碾過他脆弱的身軀,車禍奪走了年輕的生命,他倆剛過完蜜月,連愛情的結晶都沒來得及培育,拋下她孤身一人,悄然凋零……她成了寡婦,一如雪蓮冰凍在雲崖邊,蒼鷹掠過後的幽穀,悲聲四泣,她固守著冰天雪地,將寶貴的玉身封存……老四是一抹無意間滑過她身邊的霞光,折射出留戀顧盼的幻影,如海市蜃樓,重現出舊日裡形影不離的風景,老四是她幻想的影子,芸芸眾生裡她很珍惜如此難得的相象,她甚至想強留住幻影,解凍自己的封閉,但最終她做出了放棄,因為影子離不開附著物,也需要光亮,天有陰晴,燈要熄滅,不是她能左右了的。
儘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撥通了老四的手機。
“老四,是我,芳姐。”
“錢總,這麼急就催要手機啦,太心急了吧,等我話費餘額用完就交還給您,行嗎?”
“想哪去了?手機送你了,工作有著落了嗎?”
“準備拍戲哪。”
“老四,我可提醒你,那玩意兒不能當真,找份穩當的工作才是正事。”
“哼,錢總,您哪,甭替我操心了,我是個粗人,沒你們有錢人嬌貴,大不了咱做件壞事,蹲牢子去啃窩窩頭,照樣能活得滋潤。我正忙著哩!改天還您手機,odbye――”
老四的文明用語帶著自嘲和怨氣。
(2)
自打搬進公寓裡,丹丹的生活就完全白領化了,有滋有味地過著牛奶加咖啡的日子,也時常回味起清淡的麵條――簡單的生活。但隨著“鑽石”顆粒的增多,丹丹明顯感到應接不暇,力不從心了,玻璃酒杯反射出的“鑽石”光環,五顏六色,色魔一般纏繞,令她眼花繚亂,心力憔悴。
她像精神病院裡的女護士,護理著一群男病人,給他們喂藥打針,手舞足蹈的病人們躺在病床上,瘋狂中不時對她進行著身體騷擾,她司空見慣了,也麻木了,甚至配合著他們扭曲的動作,耳濡目染的她被傳染成了病人,丹丹再次走進醫院。
她忐忑不安地望著大夫。
“陽性。”大夫說。
“多長時間了?”她問大夫。
“兩個多月。”大夫瞥了她一眼。
“能藥流嗎?”
“試試吧,不行再做人工流。”大夫挖苦道,“做一次後,就會習慣的。”
在大夫眼裡,丹丹屬於習慣流產的那類女人。
歐陽總很沮喪,他這個孤苦園丁在自家院子裡日夜守侯著,最終等到的卻是殘花敗柳,“果實”早被人偷吃了,他竟渾然不知,他像脫韁的野馬,因咀嚼不到肥嫩鮮草而嘶叫著,肆虐踐踏起蹄下的一地荒原,他一把扯去套子,極度殘忍地撒下報複性種子……
知道了結果,丹丹反而很平靜,她沒去糾纏歐陽總,死皮賴臉地吵嚷著要人家對自己負責,她也不需要有人來擔責,自作自受,就像嘴饞沒有節製飲食而長胖,身體始終是自己的,彆人隻會在背後指指點點,是否瘦身得由自己來作主。可畢竟不像瘦身剔除掉多餘的油脂那麼簡單,而是扼殺掉體內鮮活的生命,無辜的生命體,在大夫要她辦理手續時,她猶豫了,沒了主意,她缺少這份勇氣。
坐在辦公室裡,丹丹什麼都不想做,心不在焉地度過了一整天,下班時,歐陽總像往常一樣叫著她,她沒有回應,她想起了出租屋,想到了老四,她需要一份親情來慰籍自己,老四算是她親人嗎?
坐上熟悉的211公交車,丹丹有著老四同樣的感慨,那個男人用並不寬厚的胸膛容納下自己,讓她有份安全,有份依*,有份肌膚相貼的親近,他們平淡而快樂地過著每一天,身隨211車不厭其煩地穿插在城市裡,重複著單一線路,即使車尾烏煙瘴氣,整個城市渾濁一片他們也觸摸不著,呼吸不到,他們沉浸在單純明淨的狹小空間裡,儘管擁擠不堪,可心靜如水,生活得原色原味,而一旦脫胎換骨就再難恢複當初的元氣。
房東老太正在院子裡開心地逗著貓咪,貓咪很會討主人的歡心,前爪抓著主人的拐杖。
“婆婆好!”丹丹招呼一聲進了院門。
“丫頭,下班呐。”老太全神貫注在貓咪身上,竟忘了丹丹早不是這裡的房客。
走近當初住過的房子,就見房門緊鎖,是把新鎖,老四換鎖了?
丹丹透過窗戶往裡看,見房間空空的,連天花板上的吊扇也不見了。
老四搬走了?
老太的房門緊閉,丹丹敲了半天也無人搭理,隻有幾聲“喵”叫,丹丹失望地離去。
(3)
其實老四是搬回了原來住的小屋,省下的200元房租可抵上老四一個月的飯錢,沒了工作,衣食住行他都得學會節省,丹丹來找他時,他正蒙頭大睡。離開楓葉快兩個月了,除了搭進去500元報名費,《恐怖殺人》仍原地踏步,毫無進展,口袋裡的票子卻日趨減少,再這樣下去,隻怕房東老太又要追上門來了,無奈之下,老四去了趟二手跳瘙市場,將丹丹留給他的家電變賣了,老四數著鈔票心裡想:天無絕人之路。
老四醒來時,天色已晚,這兩個月裡,他的清晨由黑夜開始。刷牙、洗臉、剃須、梳頭,他慢條細理地收拾著,然後打開手機,手機還剩下50多元話費,返還手機的日子也臨近了。
丹丹的短信:老四,你搬家了也不告訴一聲,手機又關著,找你不到,很急!
娘的,該不會是想要回家電吧。
老四心虛地關上手機。
“看牒呀,最新好萊塢恐怖大片!您看,剛進的貨!”影牒店站滿了人,晚上來租牒的人更多,生意比白天火,老板大聲吆喝著。
“給,《殺人檔案》――剛進的,看嗎?”老板問老四。
老四搖著頭,電視機、dvd都賣了,拿什麼看。老四在店裡轉悠著,這邊摸一把,那邊放回架子,無聊地打發著時間。
“喂,你到底租不租?咱可要打烊了。”老板衝老四叫道。
老四這才發現店裡隻剩下他和老板。
“你這店沒發現有黃牒,經營合法。”老四一本正經地說道。
“您是……”老板做賊心虛,趕忙用身子遮住架子下的黑色塑料袋子,“您要看啥,請隨便。”
老四走近老板,目光炯炯,一身正氣,嚇得老板臉色煞白,忙不迭地遞給老四一支香煙又點頭哈腰地點上火,“辛苦了,晚上你們還要出來檢查,請多關照。”
老四吐著煙,繼續演戲:“沒辦法,黃牒泛濫,不管能行嗎?我還得趕下一家。”
“您走好!走好……”老板擦著汗,笑臉相送。
走在街上,老四為剛才的即興表演而暗自喝彩。
也真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老四流浪在夜色裡,像隻喪家的寵物犬,鑽進了死胡同,黑夜是道牆,高不可攀,密不可透……
(4)
老四再次開機已是第二天傍晚,兩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