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老四沒客氣,直接坐上“的士”到了菜市,扔下一張50元也在所不惜,誰叫咱是公乾哩,不怕吳老兒賴帳。
菜市流動的人群踩著鐵籠子裡飛禽走獸慘叫的節拍,半斤八兩地與菜販們討價還價,在這,人與動植物既渾然一體又涇渭分明,人是這裡的主宰,像個挑剔的遊客,冷視著滿園春色,植物要綠色,動物要野生,盎然的生命體到了這裡,原本立著的,你得臥著,是黃色的,你得著染上綠色的外衣,像扭曲的靈魂零散在地獄裡,最終經過火燒油煎,滿足人的胃口。
沒轍,咱人類看中的是自個的肚皮。
老四這是第一次進菜市,對腳下說不出名堂的動物們饒有興趣,蹲在地上撿了根草,伸到籠子裡逗著玩。
“在哪呀?老四。”吳導又遙控開了。
“剛到,也忒遠了,買啥菜?”老四站起身。
“你過8號櫃台,到這就知道了。”電話那邊一樣的吵鬨。
老四擠出人群,好不容易挪到了8號台。
“先生,買菜嗎?新鮮的蔬菜。”一個戴著鬥笠的老漢問老四。
老四覺得聲音很熟,凝神一瞅:吳老兒!
老四發著楞,不知道這老兒賣的是哪壺藥。
“嗬嗬,就猜到你老四肯定沒看劇本,你的職業就是賣菜的,昨天我特意在這租下一個櫃台,讓你賣幾天菜,體驗生活。”
(4)
難怪見死不救,原來就是個菜販子,老四在心底自貶著這個角色,但也沒辦法,吳老兒就要塑造一個“賣菜殺手”。
老四戴上吳老兒的鬥笠,心不在焉地在菜市上吆喝著,每天都是大減價,做一筐子買賣,賣給旁邊的菜販子,草草收兵,打道回府。
老四在菜市體驗著“一筐子”買賣,芳姐已回到了市區,她先在郊外的一家醫院做過全麵檢查後,回到市區的,然後直接上了公安局。
“終於露麵了,錢大記者。”“大塊頭”警察很客氣,倒了杯茶遞給芳姐。
“你能投案自首這很好,我們會依法記錄在案的。”
“我是來澄清事實的,我不認為自己觸犯了刑律。”芳姐冷靜道。
“是否犯罪應由法院來審判,對於你的犯罪事實,我們已掌握了確鑿的證據,這是逮捕令,請在上麵簽字。”“大塊頭”一臉嚴肅。
芳姐是有備而來,她看都不看一眼就簽上了名字,然後呷了口茶問道,“按照法律規定,有身孕的女人應該變更強製措施,采取‘取保候審’吧?”
“懷孕?!”“大塊頭”這才留意到犯罪嫌疑人凸起的腹部,“你是說……”
“沒錯,我懷孕了。”芳姐揚起臉來回答,“這是剛從醫院拿到的化驗單。”
“大塊頭”拿到手裡,上麵清楚地寫著:妊娠9周。
談話陷入了僵局,警察感到很棘手,剛有的一點興奮化為烏有。
他們在裡間商量了片刻,“大塊頭”過來跟芳姐說:“我們先要帶你去醫院重新檢查,核實情況,如果你所說的事實,我們要上報專案組後再做決定。”
老四真是倒黴,大清早好不容易從菜農那買來一車蔬菜,蹬得滿頭大汗往菜市趕,吳老兒今個要來考察,他得賣點力,可剛到菜市入口就撞上了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太,老太躺在地上“哎喲”著不停,老四慌了手腳。
“還賣啥菜呀,趕緊得送醫院,耽擱了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幾個菜販子圍攏過來指手劃腳,眼睛盯著攤倒一地的蔬菜。
“娘的,還是昨天的價,你們快付錢。”老四啐了口痰,自認晦氣。
“一筐子”買賣後,老四用車載上老太就往醫院奔,像他這樣皮厚肉糙的是從不進醫院的,他也隻認得“大鱷”所在醫院的路,一路狂蹬,累得氣喘籲籲,老太忽然沒了聲音,嚇得老四一身冷汗,回頭一望,好懸沒氣樂了:老太坐在那裡正一絲不苟地撿著車上殘留下的韭菜黃。
老太僅擦破了點頭皮,沒傷筋骨,老四是虛驚一場,醫生隻開了兩盒創口貼。老四覺得過意不去,就將賣菜的100多元錢連著硬幣全塞到了老太的手裡。老太拿著錢和韭菜黃,滿意地離開了醫院,執意不讓老四送。
老四躲進廁所裡,連吸了兩根煙,用自來水洗了把臉,然後上了電梯。上回在醫院和“大鱷”達成君子協定後,他給“大鱷”打過幾次電話,總關機,一直聯係不上。
娘的,說不定老家夥已重振雄風,把手又伸進了大洋另一端的洋婆娘懷裡。
特護病房鴉雀無聲,老四輕叩房門,老半天也沒回應。
“找誰啊?”一個護士過來問。
“患氣管炎的老爺子。”老四到現在也沒記住“大鱷”的名字。
“走了。”
“出院啦。”
“死啦!”護士提高嗓音。
(5)
老四深深眷戀著和“大鱷”一起卷煙的日子,就如同富人與窮人的手在一起玩著捏泥人的遊戲,泥巴質地相同,泥人本身也就沒有肥沃、貧瘠之分,上帝之手在捏造時同樣一視同仁,給你生命,也附帶著消亡,金錢就是和著泥巴的水,即便用聖水和成的,終究也要從泥體裡蒸發掉……
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捎去。
“大鱷”的突然離去讓老四黯然神傷,他失去了平等的朋友。在這個冷漠的都市裡,平等不過是一張沒有歧視的臉,不需要笑容可掬,陽光燦爛;不平等卻是一張刻滿咒語的麵具,套在人臉上,摧殘人心靈,行走在黑暗裡戰戰兢兢,苟且偷生。物極必反,麵具一旦被扭曲腐化,發生變異,咒語也就失靈,麵具不再是麵具,活脫脫的是一張人臉了。沒了麵具,老四反而無所畏懼了:你道高一尺,咱魔高一丈;你仙人指路,俺小鬼擋道。悟空沒了緊箍咒,一筋頭就去了十萬八千裡,咱老四扯下麵具,一樣走進星光大道。
其實吳導不是伯樂,老四更不是什麼千裡馬。吳導在港產片的商業夾縫裡舉步為艱,生不逢時,像個名落孫山,懷才不遇的老秀才,他渴望一次“範進中舉”,讓他有機會與年輕的“舉人們”登台亮相,發泄獲獎後的涕淚縱橫;盲流一樣的老四如同是流失在民間銷聲匿跡的《八股文》,被吳導偶然拾得,二者同病相憐,惺惺相惜,這才打造出一幕曠世傑作――《恐怖殺人》!
老四傷心之餘,還攙雜著少許欣慰,“大鱷”和芳姐之間的秘密成了陪葬品,與“大鱷”一同長眠在地下。
娘的,這肥婆還真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老四強烈渴求著芳姐的重現。
當吳導眼裡的老四快練就成一個“老黃瓜”時,“一筐子”買賣終於劃上了圓滿的句號。
“老四,這些天感覺如何?”吳導引導著老四的體會。
“太娘的累人了,我家老娘下菜地也沒那麼早,更不用說賣菜了,一小塊蟲眼也甭想逃過群眾雪亮的眼睛,賊嫩的黃瓜非要折斷來嘗上一口,說是先驗貨,這又不是新郎上床要見血!白白淨淨的卷心菜也要剝個精光,簡直是調戲婦女!鳥,賣菜就像賣淫!”老四痛訴家史一般刻骨銘心。
“嘿嘿,很形象,從賣菜的視角,你會發現芸芸眾生,各具風味,說的沒錯,賣菜像個站街女郎,敞胸露懷,賣儘風騷……”
“這和殺人有關係嗎?”老四鬱悶地問道,“牛頭不對馬嘴,乾脆改成殺豬匠才合適。”
“你不懂,不懂呀,你得吃透劇本才能揣摩出複雜的社會心態啊。”吳導搖著頭,跟老四說這些就是對牛彈琴。
接完(5
芳姐又回到了琴江灣,過著隨傳隨到的“候審”生活,警察的偵查目標來了次戰略性轉移,盯上了她的肚皮,而不再是挪用的鈔票。
孩子是誰的?
這是警察思考的問題,從時間上推斷,錢芳應該是在學校期間懷上孕的,難道是校長?
校長拿起教鞭抽打課桌,振振有詞:“我們隻是網友,是校友,我和師姐之間沒有任何見不得陽光的齷齪之事,我全心身地投入到教育事業中,請不要毫無根據地玷汙我所從事神聖的職業,警察同誌!”
“彆激動,我們隻是想查明事實真相,你再回憶一下,在校期間,她有沒有離開過學校?”“大塊頭”警察問。
校長低頭沉思,內心充滿著矛盾,他清楚記得師姐兩個多月前曾經離開過一天。
警察有了意外收獲,從學校趕回市區,警車直接開到了電信局,他們要查的通訊記錄涉及到兩個人:大人物和小人物。
警察希望上鉤的是一條大魚,而不是小蝦。
(6)
《恐怖殺人》開機儀式在“王朝酒店”廣場隆重開幕,家喻戶曉的兩個香港“超級殺手”影星特來客串捧場,整個儀式在檀香繚繞中彌漫著濃厚的港味,場外影迷尖叫四起,場內肅穆寂靜,人們上香、合掌、禱告……
“老公,看!――老四,帥呆了!”丹丹掂起腳來向場內的老四揮手,老四站在“超級殺手”中間,一樣的黑色西服,一樣的黑色領帶,一樣的墨鏡,一樣的寸頭,一樣的冷酷無情,不一樣的是老四瘦弱單薄的骨架子。
“操,就他那熊樣,跟‘天王’比就是掉價,活像一塊槍擊的靶子。”“光頭”晃著腦袋說。
“彆忘了老四才是主角。”
“哼,我敢說,‘天王’嘴裡漏下的一顆飯粒就是老四的食糧。”
“那又怎麼樣,老四有一天也會成王稱霸的。”
“他呀,沒這麼好的命,麵堂成方,可中間是木形,‘困’字鎖麵,豈能成王?”
“光頭”話音未落,一輛警車衝進廣場,刺耳的警笛在廣場四周掀起了人潮旋渦……
“大塊頭”警察直接走向了老四,兩個“超級殺手”趕緊退縮在後麵。
“夏老四,你明知錢芳是通緝犯,為其提供留宿,幫助逃匿,你的行為已涉嫌構成窩藏罪,現依法對你實行刑事拘留。”
冰冷的手銬扣在了老四細細的手腕上,一隻小蝦落了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