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半天之後,胡老四終於做完了法式,來不及歇口氣,急忙和羅祥平倆人安排那幫孩子們去西屋和東裡間睡下,他們倆大人守在劉二爺跟前兒,劉滿屯也留在了屋子裡,誰趕他他都不走。
羅祥平說:“劉二爺的命格硬實,早先我給他算過,那是活到九十九的命,怎麼突然命數就儘了呢?”
胡老四歎了口氣道:“這不是命數儘了,是他的命數讓神靈給奪走了,也不知道劉二爺冒犯了哪一方的神靈,唉……”
“可這也不對啊。”羅祥平皺眉說道:“劉二爺八字強硬,鬼神皆敬,哪一方的神靈能奪取了他的命數?”
“這不是年歲大了,陽剛氣不足了嘛,唉,這些日子劉二爺為了這幫沒了爹娘的孩子們,耗儘了心血,體質弱了不少,自然沒有先前那麼硬的運數了。”胡老四搖頭歎氣一番道:“我這做法護住了二爺的命脈,還不知道能撐多久呢,他這身子得好好調養,不然的話,這一病,可就起不來了。”
說完這些,胡老四和羅老爺子都不說話了,倆人同時看向了劉滿屯。
劉滿屯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兩個人,他明白兩個人為什麼都用那種奇怪的眼神兒看他,劉滿屯說道:“是不是,我把二爺爺給克成這樣了?要不,我去死,能不能救活二爺爺?”
“這……”羅老爺子掉了兩眼淚,抹著眼淚兒說道:“傻孩子,這不關你的事兒,要真是你克的,這兩年了,你二爺爺早就沒命了。”
“是啊,唉,滿屯這孩子,真是,真是……”胡老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屋子裡靜了下來,安靜的有些出奇,煤油燈裡的油,快要燃儘了,豆大的火苗兒無力的跳動著。
過了一會兒,劉二爺在炕上呻吟一聲,醒了過來,羅祥平和胡老四趕緊圍了過去,嘴裡喊著:“劉二爺,劉二爺,您醒了?”
“嗯……這是怎麼了?你們倆在這兒乾啥?”劉二爺想撐著身子坐起來,起來一半沒了力氣,無奈的躺下,在他心裡麵,其實早就不記恨人家胡老四了,劉二爺說道:“是不是滿屯又有啥事兒了?”說著話,劉二爺有些緊張的看向了劉滿屯。
胡老四趕緊給劉二爺壓了壓被角道:“滿屯這孩子沒事兒,二爺,我就是問問您,您這兩天都乾啥了?是不是得罪了神靈,怎麼把您的命數都給奪了啊?”
“嗯?什麼命數?胡老四,你少跟老子胡說八道。”劉二爺一瞪眼,他不喜歡這些話,可由於話說的快了些,忍不住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胡老四趕緊說沒有沒有,羅祥平在一旁勸道:“劉二爺,胡老四沒有胡說八道,你的命數,突然就儘了,你這兩天是不是碰上啥稀罕事兒了,或者是,你乾啥事兒了?”
劉二爺怔住了,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從西崗子土地廟出來的時候,遭遇到的那詭異的事情,以及那萬分的凶險。他忽然想到,或者他相信了以前不相信的冥冥中虛無縹緲的神靈了。
就在這時,胡老四一眼瞅見了放在炕裡頭挨著牆角的布包包,裡麵露出了一塊兒白麵饅頭,而在胡老四的眼裡麵,那白麵饅頭上麵分明沾著一層鮮紅鮮紅的血跡,胡老四大吃一驚道:“二爺,您那饅頭從哪兒來的?那包裡還有啥?”
“嗯?”劉二爺皺起了眉頭,寒聲說道:“胡老四,你少打那些吃食的主意,這是留給家裡一大幫孩子們吃的,你要是敢打這些吃食的主意,老子活剝了你的皮!”
這不怪劉二爺多心,在那個年景裡,吃的東西比什麼都金貴,為了點兒吃的玩兒命,一點兒都不稀罕。
“哎呀,我打這些吃的什麼主意啊?”胡老四有些氣急敗壞的站了起來,指著炕角的那個露出白麵饅頭的包裹說道:“二爺,那白麵饃饃,是不是您從哪兒的廟裡頭偷回來的?”
“放屁,老子那是拿,不是偷!”劉二爺怒罵道,隨即又覺得自己確實像是偷的,而且他有些奇怪,胡老四是怎麼知道的?不過他馬上又想到,胡老四是個神棍,對這方麵很是很是內行,興許他看出來自己所遇到那些邪事兒了。想到這裡,二爺的聲音低了下來,也柔和了許多,不過他不會說出自己所遇到的事兒,那有點兒怪的離譜,會把人嚇著,他假裝疑惑的問道:“哎我說胡老四,你怎麼知道的?這是我從西崗子土地廟裡拿回來的,你說這麼好的吃食,放在廟裡那不是糟踐糧食麼?”
“完了,真是惹了神靈了!”羅祥平連連歎氣起來。
劉二爺說道:“什麼他娘的惹了神靈了?咦,我好像……我記得吃完飯吐了兩口血,就昏倒了,到底咋回事兒?”他心裡想著,難道,神靈真的藥懲罰自己了?
羅祥平和胡老四倆人搖頭歎氣,卻不知道該如何向劉二爺說。
“難道,是真惹了神靈了?”劉二爺已經完全相信了。
劉滿屯在旁邊插嘴道:“神靈不都是好人麼?它有吃的乾啥不讓人吃啊?”
兩個老人一個中年人全都怔住了,尤其是兩個老人,覺得劉滿屯說的在理兒,神靈不就是護佑人的麼?這些吃的真讓神靈吃,它也吃不了啊,放在廟裡還不如讓人吃了好呢。
於是都看向胡老四,在這方麵,胡老四是行家。
胡老四猶豫了半晌,才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唉,其實,其實平時村裡人迷信的那些神靈,都是,都是邪物,二爺您這……其實就是中邪了。”
“邪物是啥?”劉滿屯出口問道。
劉二爺和羅老爺子倆人都皺起了眉頭,他們似乎明白了什麼。
“邪物就是,就是畜生,就是妖怪。”
“畜生和妖怪啊?那神靈咋不管它們?”劉滿屯繼續問道。
“神靈……我也不知道。”
……
屋子裡又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劉二爺苦笑了一聲道:“惹了就惹了,這條老命活的也算值了,隻是……這些孩子們,沒有事兒吧?”
“嗯,他們都好著呢。”羅祥平說道。
“神靈的責罰,隻針對盜取廟裡供物的人。”胡老四說道。
劉二爺有些欣慰的點了點頭,隻要這些孩子們沒事兒,他也就放心了。這時候他想起了自己登上土地廟所在的那座最高的丘子時,半腰上的那些死人,以及半死不活的人,土地廟門口的積雪似乎也埋了兩三具屍體,難道,都是為了偷食廟內供物的人,死在了廟外麵麼?想到這兒,劉二爺說道:“我這身子,還有救麼?”
“您老放下心來,好好養上十天半個月的,能養好了。”胡老四點點頭說道:“我施法護住您老的命脈了,隻要把身子養好了,命數沒問題。”
“唉……”劉二爺重重的歎了口氣,苦笑著說道:“死就死吧,這年月,還用什麼養身子啊,隻是我死了不要緊,這幫孩子們可怎麼辦啊?”
羅祥平和胡老四都不說話了,劉二爺說的是真事兒,這年月,吃的都難找,還怎麼養身子呢?
“行了,你們回去歇著吧,我也困了。”劉二爺閉上眼睛,無力的擺了擺手。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搖搖頭,各說了兩句安慰的話,起身走了出去。
屋子裡,隻剩下了劉滿屯和劉二爺。
許久,劉滿屯小聲的,卻無比堅定的說道:“二爺爺,我養著您。”
劉二爺眼皮動了動,卻沒有睜開,他沒有說話,隻是滿是皺紋的眼角處,流出了兩滴渾濁的淚水。
煤油燈上豆大的火苗閃了兩下,越來越終於滅了。
聽著劉二爺微弱的呼吸聲響起,劉滿屯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不聲不響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