囂的鑼鼓聲中,村裡的兩輛拖拉機載著村支書羅宏、劉滿屯和弟弟妹妹們,還有村裡的一幫乾部們,突突突的冒著黑煙頂著清晨濃濃的霧氣,駛出了村莊,趕往了縣裡。
今天是趙保國參軍入伍走的日子。
大部分村民們都早早的起來,自發的聚集到大隊部門口,敲響了鑼鼓,喊起了“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口號,歡送趙保國從軍入伍去。
說起來也奇怪,今年全村參軍入伍的年輕人,隻有趙保國這麼一個人,彆的村子裡都有三兩個走的。羅宏還向上級部門反應過,憑啥就給俺們村兒一個名額呢?上麵給的回複是:為什麼你們村兒今年報名參軍的就隻有這麼一個呢?
羅宏耷拉著腦袋就從鄉裡回來了。仔細想來這事兒責任還在趙保國,這小子當初鬨革命,村裡年輕的後生們全都跟著他一塊兒出去鬨革命,結果鬨來鬨去,鬨到現在紅衛兵總部被打成了反革命集團,這些後生們全部都給抓走,到現在還沒放回來呢。不過聽說他們沒什麼嚴重的犯罪情節,屬於是受人蒙蔽,過些日子都會放回來的。
隻可惜,卻都錯過了征兵的日子。
彆人都錯過了,可領頭的趙保國,他卻樂嗬嗬屁顛屁顛兒的穿上了綠軍裝,掛著大紅花高高興興的當兵走了。找誰說理去?
看看今天起個大早來送趙保國地村民吧,但凡是沒有來送他的村民,都是那些家裡孩子還被關在磁縣沒放回來的村民,他們心裡不平衡啊!當初俺們家孩子不就是跟著你趙保國鬨革命的麼?現在可好,他們成了受到蒙蔽犯了錯誤地人,是可以教育好的年輕人,你趙保國不僅一點兒事兒沒有,還立了功,到現在又參軍走了。原來當初你忽悠我們家孩子去鬨革命,到最後你又把俺們孩子都給賣了啊?
可心裡有這種不平衡的心態,嘴上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說。說起來要真是責怪的話,還是怨自己家孩子沒本事,傻乎乎的乾啥就非得屁顛屁顛兒跟在人家後頭高喊口號鬨革命呢?有本事自己也去當個頭頭兒去。
這些村民們心裡想些什麼,作為村支書的羅宏心知肚明,劉二爺心裡也明白,也感到愧疚,可他們又能如何呢?
拖拉機一直開到縣城火車站口。此時濃濃地霧氣已經散儘。凜冽地寒風在上空中肆意地呼嘯著。然而狂風和寒冷卻擋不住群眾們熱情似火地心。火車站附近和火車站內。人山人海。聚集滿了歡送新兵地群眾。縣裡組織地宣傳隊敲打著鑼鼓。一幫女孩子們排著整齊地隊列揮舞著手裡地紅綢子或者是紅花高喊著歡送新兵地口號。縣城上空充斥著熱熱鬨鬨歡樂地氣氛。與前些日子蕭條淒涼地分氛圍截然不同。
負責接新兵地乾部們和老兵們在火車站內地人群中不斷地來回走動著。高喊著集合地口令。把一個個新兵像是趕羊似地從人群中趕出來。趕到了一塊兒。然後大聲地嗬斥著點名。報數……再然後。把他們一個個地全都給趕到了封閉地火車車廂中。
與現在不同地是。當時在火車站上送兵地親人們。基本沒有掉淚哭泣地。全都是喜笑顏開幸福地像是見到了偉大領袖**似地。即便是有掉淚地。那也是激動地幸福地眼淚。
人們揮動著雙手向親人告彆著。火車車廂地大門被老兵們嘩啦啦地拉上。於是原本那一抹抹綠色和一朵朵鮮紅地花朵一張張年輕地臉。便都被火車地鐵皮給擋住了。
嗚…汽笛聲劃破了喧囂地天空。火車呼哧呼哧地冒著煙緩緩地開動了。
鐵輪滾滾。越行越快。漸行漸遠……
站在送兵的人群中,劉滿屯心裡忽然有些淒涼,他想到了**的一句詩詞: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
是啊,保國哥這一走,還有誰能夠讓自己偶爾綻放笑顏?還有誰能夠在自己最煩悶的時候,和自己聊聊天侃侃地?又有誰,可以讓自己願意去和他聊天談心?在遇到困難和危險的時候,誰又能堅定的站在自己身邊,即便是自己都自身難保的時候,依然堅定的說:“沒事兒,彆怕,哥給你戳著!”
不知道為什麼,劉滿屯忽然又想到了宋曉梅,那個曾經讓自己開心激動,讓自己每每想起會欣慰喜悅的笑出聲來的姑娘……她卻離開了自己,一句話都沒有說,便選擇了分道揚鏣。
他攤開手,將趙保國臨行前塞到他手裡的紙條展開,隻見上麵有趙保國那難看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寫著一行字: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裡。
劉滿屯抬頭看向遠方火車消失的地方,心裡麵明白保國哥抄寫給他的這句**的詩詞,是為了讓他在以後的生活中,自信起來,不畏艱險,不畏任何困難,好好的活著,不要再像是以前那樣,總是活在老天爺或者自己給自己安排的泥潭當中,拔不出腿來,鬱鬱沉沉。
是啊,如果說命苦,保國哥的命運,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劉滿屯心裡發酸,他感覺眼眶裡有眼淚在打轉,好像要流出來了,急忙伸手想要抹去
被人看到。然而還是被劉二爺看到了,因為眼淚已中,早已經流了出來。
“滿屯,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丟人!”
“沒有,風刺眼了。”
劉二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保國哥,比你強,多想想他說過的話吧。”
“嗯。”劉滿屯點了點頭。
火車站上地人群在火車開走十幾分鐘之後,才終於開始鬨哄哄的往外走去。送兵的喜悅勁頭一過,人們才想起從今往後幾年時間裡,便要和親人千裡相隔,年輕的孩子們便要在外麵接受軍隊那座大熔爐地曆練,他們是否能受得了苦?會否鍛煉成鋼?自己能洗衣服麼?生病了會不會有人照料……
一些婦女們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哭聲開始在火車站內蔓延開來,像是瘟疫一般。於是一些大老爺們兒也忍不住偷偷擦了把眼淚,然後拖拉著自己的女人嗬斥著不許哭、彆丟人等等字眼兒,走出了車站。
劉滿屯和家裡人一起走出火車站,爬上了拖拉機後鬥,坐在平鋪在車鬥底部的稻草上,斜著身子側靠著車幫,一聲不響的望著大街上成群的人們。他很想用自己的預感去感知一下趙保國最近一段時間內,會不會有什麼危險。然而這種預感,不是個人所能夠控製地,每次預感的到來,都是突如其來……劉滿屯有些失望,繼而又苦笑起來,難道自己還盼著保國哥出事兒麼?沒有預感,那就說明保國哥一切安好啊。
兩輛拖拉機突突突的冒著黑煙,頂著凜冽地寒風駛出了縣城,順著國道往北開去。
村裡的乾部們乘坐在前麵的拖拉機上,劉二爺一家人坐著後麵的拖拉機。一幫孩子們嘰嘰喳喳地玩鬨著說笑著,他們異常的興奮,覺得乘坐拖拉機似乎是一件很光榮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兒。
劉二爺坐在車鬥的前麵,用大衣裹緊了自己,縮著脖子麵朝南,後背迎著風。滿是皺紋的老臉上被寒風刮刺的紅彤彤地,微微的眯縫著眼,像是有什麼心事兒般地一聲不吭。
劉滿屯斜依在車鬥後麵的稻草上,眼角地餘光看出來二爺爺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是啊,家裡最大地孩子當兵走了,這一走,興許幾年時間都見不到麵了呢,老人的心情能好的話,才真是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