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不會多說幾句話麼?”
“嗯?哦。”
“你是不是傻啊?”張敏突然好像生氣似的大聲埋怨道,隨即蹲下,捂著臉嗚嗚嗚的哭泣起來。
劉滿屯愣了愣,有些難堪的說道:“我這個人…太愛說話。”
張敏沒有說話,哭泣的聲音也更大了。
“其實,其實……你,你彆哭了。”劉滿屯不知道該怎麼勸慰,有些手足無措的說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跟我說說,我……”劉滿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難道有人欺負張敏的話,自己還會去幫她出氣解恨麼?
“沒,沒人欺負我。”張敏抽泣著搖了搖頭,心裡卻有些失望,這個劉滿屯連句好聽的話,都舍不得說完,他真有點兒傻?還是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冷漠的人?
劉滿屯更加疑惑了,問道:“那你哭啥?”
“我……嗚嗚嗚……”張敏依然是哭。
劉滿屯撓了撓頭,問道:“那你……想家了?”
“嗯,我,我沒有家了,嗚嗚……”張敏哭的更厲害了,有點兒撕心裂肺的樣子。
“沒有家了?你的家呢?”劉滿屯更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怎麼會沒有家呢?她難道還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張敏沒有再回答,隻是一個勁兒的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一塌糊塗,哭得劉滿屯多忍不住心酸,眼眶裡濕了。哭了很長時間之後,大概是哭的累了吧,張敏像個男孩子似的一**坐在了地上,也不嫌河堤上臟、涼!
“沒家了,就在村兒裡住著,有住的地方,有朋友,不就算是個家麼?”劉滿屯趁著張敏剛才痛哭的時間裡,終於想到了他自認為最好的勸慰人的話。
“嗯……”張敏抽泣著點了點頭,仰起滿是淚水的臉來,看著劉滿屯,說道:“我爸爸,還有我媽媽,他們都死了。”
劉滿屯呆住了,原來張敏所說的沒有家了,是因為父母都死了,所以她才認為沒有家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勸慰張敏了,既然張敏平日裡過的開開心心,今天卻突然大半夜的出來哭泣,想來她的父母,應該是最近剛剛去世吧?
張敏又抽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平息了許多,使勁兒的揉搓了一下臉,說道:“劉滿屯,能告訴我你這麼些年,沒有父母,是如何過來的麼?我真的不知道,爸爸媽媽去世了,我該怎麼活下去……”
“我,我爹娘去世之前,我就離開他們著二爺爺生活了。”劉滿屯說起這些,不由得也有些心酸,淡淡的說道:“後來,爹娘死了,爺爺也死了,兩個哥哥也死了姐送人了……我依然跟著二爺爺生活,六零年鬨災荒的時候裡餓死了許多人,嗯,現在我們家裡這些弟弟妹妹,爹娘當年全都餓死了,成了孤兒爺爺收養了他們,你也看到了
現在,人很多,還有個哥哥叫趙保國的,前年冬天了。”
“哦。”張敏輕微的應了一聲,忍不住又抽泣了幾下,說道:“你們總還是有個家可是我,我不知道沒有了爸爸媽媽怎麼活下去。”
“你沒有兄弟姐妹麼?你們家沒有彆的親人了?”
“以前有,現在沒有了。”張敏苦笑著搖了搖頭。
“為什麼?都死了?”劉滿屯問完這句話覺這樣問實在是不像話,連忙說道:“對不起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我巴不們全都死掉。”張敏輕聲的歎了口氣,仰起臉看著遠處沉沉的夜色,“我沒有兄弟姐妹,去年春天,我爸和我媽被打成了反動派,然後,親戚和家人全都跟我們劃清界限斷絕了關係。”
“哦。”劉滿屯不知道說什麼,像這種情況本村就有不少戶都這樣,夫妻、父子、母女,再怎麼親的關係,都有因為形勢的原因,劃清界限斷絕關係的。
張敏似乎並在意劉滿屯會說些什麼,她隻希望劉滿屯能夠陪著她,聽她說會兒話,訴會兒苦,就很滿足了。張敏接著說道:“今天,今天我收到我們學校給我的信,我爸我媽前天下午,跳樓自殺了,你知道麼?跳樓自殺……他們受儘了苦,受不了了,可他們卻那麼自私,一點兒都不想想我的感受,也不告訴我一聲,就自殺了……嗚嗚嗚……”張敏趴在膝蓋上捂著臉又痛哭起來,悲痛欲絕。
劉滿屯怔怔的不知道麼好,他被這個消息所震撼,是啊!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會想不開自殺了呢?他想到了本村因為受不了折磨而自殺的人。
清冷月光柔和的灑落在河堤上,被夜幕所籠罩的萬物,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不知道什麼時候,張敏的身體已經靠在了劉滿屯的肩頭,哭的累了,便抽泣著睡著了。像是大海中飄浮的一葉孤舟,丟失了雙槳,隨波逐流,終於在暴風雨中飄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中。
劉滿有些無奈且尷尬的承擔了這個角色,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的任憑張敏靠在自己的肩頭。少女獨有的那僂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氣,鑽入鼻孔。劉滿屯歪著腦袋,回想著這股味道,好熟悉,似曾相識。大概是感覺到有些冷了吧,張敏本能的蜷縮了一下身體,整個身體便靠在了劉滿屯的懷中,輕輕的蹭著腦袋,縮在了劉滿屯的胸前。劉滿屯猶豫著,顧慮著,終於,還是伸開了胳膊,將張敏攬在了懷中。
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劉屯側身望著天空中那半圓的明月,此時月華如霜、萬籟俱靜。
他忽然想到,快要到中秋節了。
中秋月圓家團圓,然而終究這一年的八月十五,張敏注定是無法和家人團圓了。劉滿屯突然替張敏難過起來,他自己倒是不難過,十多年來,已經習慣了沒有父母的中秋節,更何況,好像自己哪次中秋節,都是一大家子的人在一起過的,不是麼?哦……好像前些年,中秋節並沒有和往常有所不同,連點兒好吃的都沒準備過。事實上,直到此時,劉滿屯也僅僅隻是聽說過什麼是月餅,但是沒吃過。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一僂幽幽的氣息傳來,劉滿屯的眉頭猛然皺了起來。這股氣息似邪物的氣息,又沒有那麼濃重,而且……沒有絲毫危險的感覺。他猛然扭頭,卻見北麵河堤下,牛河潺潺流淌的河水旁,兩個淡淡的人影若有若無的懸浮在鬱鬱蔥蔥的水草上,靜靜的看著這邊兒。
若是換做以往,劉滿屯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撲下去,衝向那兩個人影。然而現在不行,懷裡麵還靠著一個女孩子,一個因為悲傷過度慟哭到極度疲累的女孩子。好不容易睡著了,短暫的忘卻了痛苦,怎麼忍心再把她吵醒呢?
“爸爸……媽媽……”張敏迷迷糊糊的叫著,腦袋在劉滿屯的懷裡拱了幾下,就像是一個還未長大的孩童,舒適的靠在母親的懷裡睡覺一般。
劉滿屯心頭一顫,那兩個人影,莫不是張敏的父母找來了?他聽胡老四說過,人死之後,若是沒有什麼怨恨,魂魄可在這個世上存在兩天,若是怨氣太重,可以存活七天,乃至十幾天不等。說真的,劉滿屯雖然遇到過邪孽異物無數,卻從未真正的見識過人的靈魂,哦不,應該是見識過一次,七歲那一年兩個~魎將二爺的靈魂拖拉著拽去看戲,就被他迎麵碰上過。可二爺的靈魂為什麼就在外溜達了三天,而且還很強大的暴打一頓魍魎,然後施施然回來,接著活,而且活的好好的?
心裡麵想著這些,眼神兒卻始終盯著那兩個淡淡的人影,生怕那玩意兒使壞。
便在此時,劉滿屯的身後又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哎哎,你們倆死都死了,還來這兒乾啥?那,這是你們閨女吧,看也看到了,彆把孩子給嚇著了,趕緊走趕緊走,往後也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