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策出門好幾日,為了掩人耳目,這天夜裡不得不在溫柔的房裡歇宿,不過兩人總算不用同床共枕了,溫柔睡在床上,陸策睡在軟塌上,中間隔了一道屏風,彼此都不尷尬。
隻是房裡多了個男人,溫柔此刻抱著薄被,仰麵躺在那裡,一時半會卻也睡不著。隻聽得一陣悉碎聲響,似乎是陸策翻了個身,她忍不住也跟著翻身側躺了,睜眼望著窗縫裡泄進來的月光,在地上灑下一片的白。
“這兩天我祖父可能會來看我。”靜寂中,陸策忽然開了口。
難道要見他家的人了?溫柔想想就覺得挺窘的,也不知道做官的人家有什麼講究,她沒準應付不來呢!
“你不用緊張,到時隨意就好,他知道我們的事。”陸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淡淡接了一句。
啊!他知道!那就是知道她這個妾的身份是假的了?溫柔脫口道:“他沒怪你胡鬨嗎?”
“沒有。”陸策答話的時候,心裡一動,隻因陸老爺子當初聽見他說起這件事,隻似笑非笑的問了他一句,“你不會假戲真做吧?”
“那你祖母不來麼?”溫柔的心思又轉到傍晚他們談起過的那塊玉佩上去了,不知怎的,她竟覺得陸策的祖父和祖母,感情一定很好。
陸策聞言沉默了,一時沒有出聲。
“是不是我問錯話了?”溫柔忐忑道。
“她過世許久了。”
溫柔聽見陸策說出這句話,連忙抱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陸策淡淡歎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又提醒她道:“在我祖父麵前,你千萬不要提我祖母的事。”
“好,我知道了。”溫柔記下後,趕緊將話題轉開道:“那他來時我做兩個菜吧,隻是不知道他愛吃什麼。”
“肉。”陸策言簡意賅。
“隻愛吃肉?”溫柔再問道:“什麼肉都吃?”
“嗯,無肉不歡。”陸策的話語裡帶著淡淡的笑意道:“不過他最愛豬牛羊肉,你不用費心弄什麼山珍野味和魚類,他嫌那個吃起來麻煩,尤其是雀鳥類的,他說全是骨裝頭,還不夠塞牙縫。”
溫柔無語了半晌,這才遲疑道:“他年紀挺大了吧?吃那麼多肉,不怕吃出病來嗎?”不是她想詛咒那老爺子,而是年紀大的人,吃太多肉食真的不好啊!
“七十多歲的人了,牙倒沒掉幾個,還總是罵我爹,說我爹天天讓他吃素,吃得嘴裡淡出鳥來。”陸策提到他祖父,似乎話就多起來。而且話裡還帶著一抹掩不住的溫情,“我離家之後,他便三天兩頭跑出來尋我見麵,一來是為了看我,二來恐怕是想打打牙祭,要不怎麼每回都約我在酒樓裡會麵,還點上一桌子的肉菜,讓他少吃點都不肯。”
聽起來,這陸家的老爺子似乎是挺有趣的一個人,溫柔咬著唇暗想,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樣兒,也不知道陸策是長得像他祖父呢,還是像他祖母。
兩人繼繼續續又閒話了一會,陸策說了不少關於他祖父的事,這似乎是他們兩人認識以來,說話最多的一次,隻是溫柔聽著聽著,竟然睡著了!次日醒來,她覺得有點窘又有點懊惱,聽彆人說話聽得睡著,好像也太不尊重人了些,最後偷瞧了幾回陸策的臉色,見他並沒有異常,這才覺得放心了。
傍晚時分吃過了飯,陸策去書房看書了,溫柔沐浴過後坐在遊廊底下逗八哥玩,小丫環裁雲忽然進來說有個名叫吳天才的車夫,在門外求見。
溫柔忙讓人請了進來,自己又帶了兩個丫環和梅香、小環去廳上相見。原本她與吳天才是舊識,不用避諱,但眼下頂著個妾室的身份,總不能教人說陸家的閒話吧,隻得累贅一些,見外人的時候多帶兩人。
吳天才這回是替梅有德傳話兒來的,還運了滿滿一車的番椒和六月柿,說是地裡還有許多,不知溫柔的意思,沒敢全收了,若是要,這兩天就得趕緊摘下來。
“裁雲,快叫幾個人將車上的東西搬進來。”溫柔聽了他的話,真是歡喜異常,她想這兩樣東西想得太久了,此刻一聽說有了,立刻從椅子裡站了起來,差點想要自己跑出去搬,幸好克製住了,卻又忍不住的囑咐丫環道:“搬的時候小心點啊!那六月柿經不得摔!”
“吳大叔,你快喝茶。”小環見吳天才坐在椅子裡打量著廳裡的環境,模樣十分局促,似乎連手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便連忙將茶杯往他麵前推了推。
“唔,你這一路過來,肯定是餓壞了。”溫柔連忙又讓人去做飯,回頭又叫吳天才不用客氣,自個拿攢盒裡的果點吃,笑道:“這些點心都是梅香親手做的,你先吃些墊墊饑,走的時候再多帶些,給梅家送去。”
吳天才推脫不過,將手在衣上抹了抹,這才小心翼翼的在攢盒裡取了一塊椰蓉酥,嘗後讚不絕口,笑道:“梅香有出息了,竟然能做出這等美味的糕點!”
梅香聽見他誇,略有些害羞的低了頭道:“都是姐姐教的。”隨即又問家裡的人可都好,小弟小妹有沒有闖禍惹事。
吳天才一一答了,又寒暄了一陣,他見溫柔等人待他還是原樣,便漸漸放鬆了下來,不像初來時那樣局促,及至聽見溫柔問他地裡到底能收多少六月柿和番椒,這才一拍大腿驚歎道:“這番椒和六月柿長得可多,我那妻弟說,頭一回種,不知道個啥,糟蹋了不少,但一畝地裡也能種出個二千斤,若是來年再種,他有成算一畝地裡種出三千來斤!”
“這麼多……”溫柔自個都訝異了,她從小生在城市裡,對種地的事情完全沒有概念,一聽畝產以千字論,那五畝地算下來就有一萬斤?!她頓時無語了。這麼多,怎麼可能吃得完呢?番椒還好說,可以曬乾了吃,這六月柿可放不久,要爛的。
她在這頭正犯躊躇,吳天才在那頭又遲疑道:“不過有件事兒,我那妻弟讓我問姑娘一聲。”
他叫慣了姑娘,一時就忘了要改口,溫柔也沒留意到這些,隻問:“什麼事?”
“姑娘讓種的這兩種東西都是稀罕物兒,莊裡人從沒見過,有德最初種時,人家還沒留意,等到結出果來,全莊的人都趕著來瞧。有德騙他們說這些東西有毒,也沒人信,還有些娃兒瞅著大人不備,就偷摘了嘗。”
“啊――”溫柔聽到這裡,就有點黑線,說實話,她沒那麼小氣,東西被人偷嘗了出不是什麼大事,可問題是番椒的味道,那些孩子能受得了嗎?果然聽見吳天才又接著道:“那六月柿倒罷了,隻是那番椒,似乎味兒有點古怪,有些娃兒偷吃了以後,說嘴裡生痛,汁液抹到眼裡,眼睛也痛,滿地打著滾兒的哭,惹得不少大人帶著娃兒們上梅家去鬨事,說梅家缺德,種這種有毒的玩意來禍害人,連他家僅有的幾件家什都砸壞了不少。”
“這……也太不講理了吧,是他們自個要偷嘗的,怎能怨人呢?”小環在旁忍不住插話。
梅家窮到什麼地步,溫柔是親眼見過的,這會聽吳天才這麼一說,不禁有些怨怪自己連累了梅家,也不知當初梅香的奶奶去世,與這事有沒有關係,連忙問了一句,看見吳天才搖頭,才放下了心,隻是提起了梅香的傷心事,見她難過,大家不得不再安慰了她兩句。
“後來呢?”裁雲站在那裡也聽出了神,連聲催促吳天才接著說下去。
“後來?後來那些娃兒不知為啥,漸漸好了,也不嚷痛了,這事兒才算揭過去,隻是再沒人敢去動那番椒。”吳天才樂嗬嗬笑了兩聲,又搖頭道:“但那六月柿味兒好,被偷了不少。”
溫柔聽著,一時沉吟不語。
“看我,說著說著就扯了這許多閒篇兒!”吳天才又一拍大腿道:“有德是想讓我問姑娘一聲,那番椒是沒人敢動了,隻是那六月柿,他侍弄的時候,常有莊裡人在旁偷眼瞧著,沒準已學了種法,偷了種子去,回頭要是也學著種起來,這可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