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策這天恰好沒有出門,聽見裁雲說溫柔找他,略一沉吟,心下就有些明白了,道聲知道,先將裁雲打發走,他擱下手裡的書卷又默坐了一會,才走出書房去找溫柔。
“你找我?”跨進房門,陸策一眼掃見溫柔坐在窗前發呆。
“是啊。”溫柔回頭淡淡一笑道:“陽光真好,咱們去園子裡走走吧,再過幾天,我就要足不出戶躺著裝病了。”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見她臉上那種夾雜著淡淡愁緒的笑容,再聽見她說出的話,陸策還是忍不住心念微動,單背在身後的右手,緊緊的拳了一下,似乎想要握緊什麼,最終還是徒然的鬆開,唇角勾出一抹淺笑道:“好。”
兩人一路往園裡走去,誰都沒有說話,溫柔低著頭,專注的看著腳下的路,其實卻是在傾聽陸策的腳步聲響。很輕,若不是踩在落葉上發出些微動靜,幾乎不能聽見,可就是這輕輕的足音,仿佛踩在她心間一般,帶著她的心跳跟著韻動。
終於還是陸策先開了口,問道:“今後怎麼辦,你打算過了嗎?”
溫柔搖搖頭道:“京都定然是無法再待下去的,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兒,我想雇上一輛車,就這樣一路行過去,瞧見哪裡順眼,就在哪住下吧。”
想到好不容易在太和城裡打拚下一番事業,驀然說要拋下一切遠走高飛,她心裡還是不舍的,但是接下來要做的事,實屬欺君,她不能抱著一丁點僥幸的心理,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命隻有一條,她賭不起。
陸策聞言沉默了許久,忽然抬頭望望天空,狀似不經意道:“去雲州城吧。”
“嗯?”溫柔頓下腳步,雲州?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仿佛在哪裡聽見過。
“還記得有一回,我祖父走後,你曾問過我為什麼會同家裡鬨翻嗎?”陸策垂下眼望向她。
“記得。”溫柔挪開目光,不敢與他對視,生怕多看一眼,到時就更難割舍一點,她盯著鞋尖道:“你沒有回答。”
陸策邁步繼續往前走,淡淡道:“我當時執拗的毛病又犯了,在朝堂上與我爹針鋒相對,死保下犯了事的雲州知府莫萬江,回去後又與他爭執了一場,就被趕出家門了。”
“你爹的脾氣真倔哪!”溫柔說完才覺得有點失言,尷尬道:“抱歉,我有點口不擇言。”
陸策微微一笑,也沒介意,隻道:“他和我計較,倒也有一半原因是為了我好。”
“此話怎講?”溫柔不太明白。
“那日聖上想要嚴處雲州知府,附和聖議的人占了多半,我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頂得聖上無言相對,掃了他的臉麵,惹得龍顏大怒,當即將我罰奉二年,讓我回去思過。”陸策的語氣淡漠,就仿佛在說彆人的事情,“到家後我爹又教訓了我一番,說了不少為官之道,我隻回他四個字,‘忠君愛民’,他就一腳將我踢出了家門。起初我心裡也忿恚難平,回頭氣消了再一想,他大概怕聖上退朝後愈想愈生氣,到時下旨加倍罰我,於是先趕我出門,多少帶點平息聖上怒氣,好令我不再受罰的用意。”
陸策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說完後就默然不語了,隻向前慢慢踱著步子。
“那――”溫柔遲疑著問道:“你後來怎麼不回家。”
“回家?”陸策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道:“我怎好剝奪祖父教訓兒子的樂趣?”
溫柔恍惚看見一隻烏鴉在眼前呀呀叫著飛過,十分無語。
陸策自己想想也覺得有點好笑,最初不回家,自然是為了賭氣,後來是拉不下這個臉,畢竟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又是被趕出來的,回去後,他爹指定臉一沉,愛理不理道:“你還有臉回來?”到了此刻,他完全是覺得在外麵的日子過得也蠻自在的,起碼不用成天挨訓受罵,加上發現祖父有了教訓父親的借口,隔三岔五罵上一頓,追打一場,精神加倍抖擻起來,連身體都越發硬朗了,如此一舉兩得的事,何樂不為?
兩人各想各的心事,又默默走了一段路。
溫柔這才追問道:“那雲州知府後來怎樣?”
“他?”陸策淡淡道:“有驚無險,倒是沒什麼事,革職留任了一年,又官複原職了。”
溫柔心念一動道:“你讓我去雲州是――”
“好有個照應。”陸策坦然道:“你若要繼續做生意,免不了會被地痞無賴騷擾,若是遇上貪婪點的官吏,賺的錢沒準還不夠上下打點。莫萬江是個好官兒,雲州被他治理得不錯,適合安居。”
“這樣……不太好吧,豈不是又讓你欠人情債?”溫柔覺得自個已經承他太多的情了,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何況這一去,原本打算各自天涯,最好老死不再相見,才能慢慢將他遺忘,若是又欠了他的債,心下越發不安,哪裡還忘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