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出城後駛了近半個時辰,雲淡就帶著葉昱趕將上來,匆忙中,葉昱隻帶了個小包袱,彆的東西都沒來得及拿,再看他頭發有些淩亂,明顯是被人從被窩裡抓出來的,見了溫柔也不知說什麼才好,隻是眉梢眼角都透露出一抹淡淡的喜悅神情。
“上車吧!”隔了幾個月未見,葉昱清瘦了許多,瞧上去少了幾分少年特有的青澀,人更沉穩了一些,隻是下巴上淡淡的胡茬讓他顯出些許憔悴來,教溫柔多少有些心生悵然,連忙笑著招呼他上車。
葉昱原是與雲淡同乘一騎馬來的,將要上車時,瞧了眼雲淡,似乎在琢磨他是不是要跟著一塊上路。
雲淡見狀笑道:“我還有事要辦。”說著,又向溫柔拱拱手道:“夫人,我先行一步。”話畢,就騎著馬兒絕塵而去,隻是他離去的方向不是城內,而是郊野,溫柔猜想大概陸策有事交給他去辦,也沒太在意,隻是坐回車內,將車簾拉下。
倒是葉昱聽見雲淡稱呼溫柔夫人,不知怎的,心裡覺得特彆難受,明明她都與陸策分開了,怎的這陸家的下人還喚她夫人?隻是這話他卻不好意思說出來,再想起溫柔嫁後,曾讓小環邀他數次,他都推脫著沒有上門,又覺得自己退縮躲避過了頭,這是麵對溫柔,就覺得有點小小的尷尬和疏離,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好在溫柔倒沒有介意,一路上都在問他彆後的情形,對他學武的事情也很感興趣,不過葉昱的回答當然在她預料的範圍之內,初學武藝者,常日裡慣做的事情就是蹲馬步,走梅花樁,做這些基礎的訓練,套路化的拳法刀法也學了兩套,若是要與人爭狠鬥勇是不足的,但強身健體還辦得到,起碼葉昱現在的體力和氣力,都有了明顯的增長。
“其實跟著我,你會過得很辛苦。”聊過一陣,溫柔忍不住歎了口氣道:“等咱們到了雲州,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雲州?”雲淡找他的時候,情況比較急迫,還沒有對他說過溫柔要去的地方時雲州,此刻聽她一說,葉昱心裡不覺一震,又回想起了隨著父親逃難的那段時日。
“怎麼,你去過?”溫柔瞧見他神情變化,忽然想起先前自己問許叔時,他曾說從京都到雲州需要五六天的路程,而且瞧眼下這出城的方向,倒像是通往她原先住過的元昌城的道路,想必這元昌就在半途中,那麼葉昱當初逃災過來,沒準也有可能去過雲州。
“是啊,我去過。”葉昱點頭道:“不過沒有進城,隻在城外逗留了兩宿。”說著,他臉上的神色有些淒清起來,目光迷離道:“當時我和我爹已然餓得慘了,若不是雲州的官兒在城外施粥舍藥,沒準那會就熬不過去了……”眼下,他活著,可是爹爹終究還是去了,他想起這件事來眼睛裡就有酸澀的感覺,隻是發過誓不再哭的,尤其是不能再溫柔麵前落淚,於是又強自將那淚水給忍耐了回去。
他這樣一說,溫柔的記憶也被觸動了,想起自己一家人從元昌城出來後,夜宿在一個小鎮的客棧裡時,曾聽見過往旅客議論過雲州官兒私自開倉振糧的事情,怪不得雲州這個城名,聽起來如此耳熟。這麼說起來,莫萬江沒準就是因這件事受到了彈劾,而陸策也因這件事惹怒了皇帝老兒,最終和家裡鬨翻?她掐指算算時間,似乎對得上,不覺沉思起來。
“去雲州挺好的。”葉昱當先恢複了過來,點了點頭道:“若是再遇見那個好心的官兒,我得想法子報答他一下。”
溫柔被他的話喚回神來,想到自己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陸策,心裡真是有兩分懊惱,三分無奈,趕緊阻止自己再想下去,笑道:“好啊,不過眼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咱們也一年比一年大了,你也該替自己將來的生活盤算一下了,彆為了幫我的忙,耽擱了自己的終身。”
接下來的日子裡,兩人必定朝夕相處,不可能十分疏離,偏偏葉昱的心思她又十分清楚,既然不打算接受這份情意,就更不想讓他有所誤會,因此有些想法,她不能不婉轉表達,免得葉昱繼續深陷在這段無望的感情裡不能自拔。
葉昱聞言果然臉色黯然了一下,但隨即強笑道:“我知道,你不用替我操心。”
話隻能點到即止,溫柔也無法再多說什麼,隻得心理暗暗歎息。
傍晚時分,騾車駛到一個小鎮,許叔在一家客棧門口停下車來,溫柔接開車簾跳下去,第一眼瞧見的卻是客棧門前拴著的一匹褐馬,覺得好生眼熟,倒像是早上雲淡騎乘的那匹,還沒來得及轉頭向葉昱求證,就見雲淡從那客棧裡走了出來,向她笑道:“上房已經定下了,沐浴的熱水也備好了,爺先休息一會,回頭我讓夥計將飯菜送入房中。”
溫柔眼下是男裝,客棧門前又人來客往,雲淡很機靈的改了稱呼,但溫柔看見他免不了要吃驚,奇道:“你不是要辦事去麼?”總不會他要辦的事,就是替她預定客房,打理一切吧?
“小的要辦的事,就是護著爺一路往雲州城去。”雲淡微微一笑道:“這外頭灰大風涼,爺有什麼話,還是先進來再說吧。”說著,他將身側過一邊,留出足夠容人通行的道路。
就算已經猜到,但聽雲淡這樣一說,溫柔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泛起了嘀咕,這陸策究竟要乾什麼啊?她雖不知道雲淡平時具體都替陸策做那些事,但顯然讓他乾這種跑腿的小事是屈尊了,自己也沒有嬌貴到趕個路還要人在前麵開路的地步吧?再說,他們兩個明明已經分道揚鑣了好不好?他還操這份心做什麼?偏偏,這番心事她還無法說出來,即便說出來,雲淡也未必會理會,她隻好道聲“有勞”,邁步往客棧內走去。
葉昱原本以為出了京都,陸策就變成被翻過去的老黃曆了,哪想到他居然這樣陰魂不散,即便人不出現,照樣能讓溫柔想起,再回想到方才一路坐在車上,溫柔總是時不時陷入沉思的愣神模樣,他就覺得心裡微酸,麵上也不由自主的現出一抹苦笑。
雲淡一共訂了三間房,溫柔獨自睡一間,車夫許叔一間,他和葉昱擠一間。乘著溫柔沐浴更衣的當兒,葉昱不知內情,思前想後,終是忍不住問道:“既然你們爺對溫姑娘這樣好,何必要趕她離開?”
雲淡抿了抿唇,微笑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溫柔也不知道,飯後隻好叫來雲淡,問他到底還要跟著她多久,總不能陪著她在雲州城裡安居落戶吧?
“這個爺倒沒說,隻說讓我將夫人安全送到雲州,再回去複命。”雲淡總是帶著那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寵辱不驚的樣子。
聽他這麼說,溫柔暫時安了下心,誰知雲淡緊接著又道:“沒準回頭我還得送老夫人,溫少爺和小環姑娘來雲州,到時爺讓不讓我回去,還未可知。”
溫柔聞言麵色古怪的望著雲淡,她與他一向接觸的少,隻知道他經常行蹤無定,可是這回一接觸,怎麼都覺得他身上有種氣質挺像陸策,俗話果然沒說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現下雲淡將一切都推到陸策身上,她又不能再跳回京都去找陸策問個清楚明白,隻好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道:“那你回去後告訴他,我不再是他的什麼人了,請他讓我安靜過日子吧。”明知不能在一起,還要一日想起他數回,太痛苦了!
“溫姑娘的話,我一定及時帶到。”雲淡聽她這麼想與陸策撇清關係,立即改了對她的稱呼,又微笑道:“姑娘還有什麼事要吩咐麼?若沒事,我就先出去了。”
溫柔想了想,從懷裡將陸策送的那塊玉佩摸了出來,放在桌上推過去:“這塊玉佩太貴重,我不能收,你替我帶給他可好?”
誰知這一次雲淡就沒那麼好說話了,他瞟了玉佩一眼,目光裡微露訝異之色,但隨即又正色道:“抱歉,這塊玉佩既然是爺送出去的,我可不能替爺收回,姑娘若是想退還,還是日後親手交給爺吧。”
親手交給陸策?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何況她也不想見了,但雲淡不肯帶回,她也沒法強迫,隻得無力的揮揮手道:“那沒事了,你去休息吧。”
雲淡點點頭,悄悄走了出去,順便提溫柔帶上門的當兒,忽然停頓了一下手裡的動作,想了想微笑道:“恕小的多嘴一句,近日這道上挺亂的,爺隻是擔心姑娘的安危,並沒有彆的意思。”
是這樣嗎?溫柔略有些迷茫的點了點頭,聽著房門“吱呀”一聲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