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沈夢宜聽見綠萼的回稟後驚了一瞬,但她自認石磊這個人蠢笨得很,她可以輕易哄騙過去,因此也沒有太過驚慌,反倒意態閒雅的輕撫了撫膝上的石榴裙,又抬手扶正了鬢邊插的一支點翠步搖,做得更為端正了一些。
倒是裴景軒原本就不願見石磊,何況他心裡念想之人此刻已為人婦,無論兩人之間是否清白無礙,這樣背了人私會,多少都有偷歡的味道,心裡便先愧了兩分,又存三分驚惶,此刻猛然站了起來,就想離開。
“不妨事——”沈夢宜連忙留他。
綠萼卻將手裡茶盤往桌上一擱,急道:“姑娘,你找個地方讓裴先生避一避吧!”
“有什麼可避的?我倆行得正做得端……”
沈夢宜還未說完,就被綠萼大膽打斷道:“姑娘,你當是哪位老爺?不是府裡的老爺,是丞相大人,正在廳上侯著呢!”
“啊——”這回輪到沈夢宜驚慌了,埋怨綠萼道:“你怎不早說,還滿口混叫!”
綠萼在沈府時一直稱呼沈緣老爺,情急之下,一時就忘了改口,自知錯失,更不敢辯,隻向沈夢宜討主意道:“我帶裴先生去後花園裡避一避如何!”
“不必了!”沈夢宜強自鎮定下來道:“你陪著裴先生在這裡略坐坐,我去去就來。”
裴景軒此刻再不情願也無計可施,若是徑直走出去,反倒有可能撞上沈緣,隻得繼續安坐在房內,眼睜睜看著沈夢宜邁步走了出去。
沈夢宜心裡忐忑萬分,暗自猜想父親來此究竟有何事情,越走,心就突突跳得越烈,及至走到廳門前,一顆心都快從腔子裡蹦出來了,深深吸了兩口氣,才帶著一臉笑意迎了進去,看見端坐在廳上的喝茶的沈緣,施了一禮,輕喚一聲,“爹。”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爹?”沈緣將手裡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擱,把陪侍在旁的婢女紅蕊嚇了個哆嗦。
沈夢宜心裡一顫,她從來沒有見過沈緣如此疾顏厲色的與自己說話,當下不敢分辯,隻跪道:“若是女兒做了什麼錯事惹得爹爹生氣,您隻管教訓便是,千萬彆氣壞了自個的身子。”
“教訓?!”沈緣冷笑道:“你如今嫁了人,不把老夫和沈家放在眼裡了,老夫還當真不知要怎樣教訓你了。”
“爹爹這樣說,女兒無地自容!”沈夢宜頭垂得更低,險些將下唇咬出血來。
畢竟眼前跪的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沈緣凝目望了她半響,忽然深深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在廳上踱了數步,負手不語。
沈夢宜心裡發虛,但仍固執的認定自己私下做下的事,對陸家來說實沒甚大不了的,最多隻是毀去陸策心宜的女子而已,說起來,隻怕陸家還得感謝她呢!要不然陸策為了一介平民女子,已婉拒聖上賜嫁的公主,回頭若是又要將那女子聘為正妻,那陸家的臉麵往哪裡擱?真不知道沈緣氣成這副模樣,又是為何!
“你下去。”沈緣沉默了半晌,開口頭一句話,就是先將侍立在旁不知所措的紅蕊給打發了下去,這才望著沈夢宜,搖頭道:“我曉得你心裡不甘,但姻緣本是天定,隻能說你與陸策有緣無份,如今你也嫁了人,還想怎樣?隻安心過你的日子便是,又何苦挑唆著姑爺,做出這樣的事來?”
沈夢宜心裡本自愁苦,聽見有緣無份四個字,眼淚就不知不覺滴了下來,她從袖裡抽出帕子輕拭了拭淚水,輕聲哽咽道:“爹爹教訓的是……”
“我知道你性子倔強,與你那二哥不同,是個心裡有主見成算的,隻是你也這樣大了,總知道拿捏分寸吧?”沈緣再次歎氣道:“上回你捅出簍子後,我已喚了姑爺去教訓了一頓,隻盼能暗中點醒你,誰想你竟這樣糊塗,又慫恿姑爺上什麼折子!你知不知道,姑爺此刻還在聖上麵前跪著呢!”
這事沈夢宜當真不知,不禁脫口訝然道:“為何?”
“還有臉問?!”沈緣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斥道:“朝中的局勢你懂多少?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插手攪亂!聖上隻斥石禦史君前失儀,罰他在宮裡跪上半日,已算給我沈家麵子了!”
他一生氣,姑爺也不肯再喚,隻直稱石磊官職。
說起來,這事石磊也脫不了乾係,有些事沈夢宜這養在深閨的女兒家不懂也就罷了,石磊好歹做了兩年禦史,也看不明白嗎?為何耳根子如此軟,又辨不清事態?他深恨自己從前沒看出這個貌若沉穩,行事低調之人,竟隻是個知道藏拙的草包!早知如此,說什麼也不能將女兒嫁給他!
沈夢宜對石磊的生死不太關心,但妻憑夫貴,要是石磊因此被貶了官職,她免不了要跟著跌了身份,此刻聽說聖上隻罰他跪上半日,便將最後一點擔憂都拋到了腦後,默默聽著沈緣的訓斥,不則一聲。不過她心裡卻是很不以為然的,恕不恕陸策的罪,隻是聖上一句話,若是聖上不想變更這朝中的局勢,她區區一個小女子,哪有那樣的能耐?
沈緣斥了半日,見女兒隻是不言語,惱將起來,順手將桌上茶盞拿起,猛地往地上一摔,喝道:“你倒是痛快給句話,這事你究竟罷不罷手?!”
“一切但憑爹爹吩咐。”沈夢宜壓根不敢抬眼去瞧沈緣的怒色,但心裡的算盤堅如磐石,絲毫沒有動搖。最多,她不再慫恿石磊往聖上麵前遞折子罷了,反正該說的,這次上的奏折裡已然說清了。
沈緣聽她答得不乾不脆,心知她必定是不願意了,氣得抬起手來就想抽她一記耳光,但轉眼瞥見她那薄如玉瓷般的肌膚,這一掌著實打不下去,最後一甩衣袖,撂下一句,“為父話以至此,你好自為之!”就氣匆匆走了。
沈夢宜原本想要起身追趕,但身子晃了一下子後,便跪住不動了,也不喊人,緩得片刻,方站起身來,揉了揉發麻的雙腿,拭乾眼角的殘淚,慢慢走回屋去。
綠萼在屋裡早已焦急萬分,見她回來,忙迎上去道:“姑娘……”
沈夢宜抬手止住她的話,走到椅旁坐定,望向忐忑不安的裴景軒道:“先生這次幫不幫我?”
裴景軒見她此刻形容不似往常,心知沈緣必定將她訓了一場,心裡一軟,不禁歎氣道:“你先說說怎麼幫吧。”
沈夢宜聽他鬆了口,心下略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潤了潤嗓方道:“也無須先生太過作難,這數日內若是有人找先生問話,你隻照實述說即可。”
“照實述說?”裴景軒不解其意。
“先生隻說當日在陸府教琴時無意中發現了那兩人的欺君之事,心裡留了意,又……記掛溫姑娘的安危……暗中跟著去了雲州……”
她話未說完,裴景軒已猛然站起,急聲道:“欺君?”
沈夢宜彆過眼去不看他,隻點了點頭道:“聖上已然知曉此事。”
“你說的?”裴景軒不傻,轉念一想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沈夢宜沒有言語,算是默認。
“你怎能做出這等事來……你……”裴景軒想要指責她,卻又自覺沒有這個身份和立場,最後隻“嗐”得一聲,頹然道:“這可是要殺頭的大事,沒準還要株連九族,我不能幫你這個忙!”
“先生!”沈夢宜目含淚光,凝望他道:“欺君是殺頭的大事,你不願溫姑娘死,就願看著我死?”
裴景軒聞言大驚道:“此話怎說?”
“我家夫君遞上的奏折裡言明,此事乃是輾轉從陸府一位琴師那裡聽聞的。”沈夢宜垂下眼去,泣聲道:“若是聖上派人去查問,先生不照實說,那就是我家夫君彈劾不實,有意汙蔑朝臣,這個罪名雖可大可小,但陸家難道會放過這機會,不請聖上降罪?夫損妻損之下,我難道能置身事外?”
“你——”裴景軒憤憤且又無奈,這事明明是沈夢宜自尋死路,但他又不能視若無睹,真是難為之極,“你難道沒想過,朝庭隨便派人一查,就能知曉我原先在你家當過琴師,你……”
“若非如此,我家夫君又怎能從先生處聽聞如此隱密之事?”沈夢宜心裡早就盤算好了,答得絲毫沒有遲疑。
“我……”裴景軒被她堵得無語,心裡又紛亂如麻,一時理不出頭緒,隻頹然做回椅子上,重重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