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繼軒上班的第一時間,陳群就跟進了辦公室。
他把東西遞給唐繼軒,唐繼軒默默無言的望著他,陳群放下,便躬身退了出去。
唐繼軒遲疑了一下,然後果斷的打開。
不論結果如何,他都必須麵對。
饒是他再冷靜,隨著調查報告一頁頁的翻閱,也感到了深深的震驚。最後幾張,他翻得極其快速,但又怕出現紕漏,回過頭去看了好幾次。
這……他坐在位置上,久久深思。
終於,他決定打個電話,不過副市長的電話先打來了,令他去市政府一趟。
唐繼軒隻好暫時把這件事情擱置,但是臨走時,把這份報告鎖進了保險櫃。他信得過陳群,所以也不怕他會亂說什麼。
顧寧上班之後,發現許銘城今天依然帶著星星來上班了。
這讓她下定決心必須把事情搞清楚。她打算處理完手頭的事務就去找許銘城,沒想到許銘城先找上門來了。
用內線通知她到辦公室一趟。
顧寧穿著合身的製服,腳下是一雙坡跟的黑色小皮鞋,很古板的打扮,但是她穿著也很有乾練的風範。
她敲開許銘城的辦公室大門。
星星正在裡麵的地毯上玩珠子,她似乎很喜歡遠遠的類似球一樣的東西。
許銘城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你的新單位已經下來了,過幾天你就可以去報道了。”
顧寧一怔,許銘城又說:“調職通知馬上會下發到公告欄,沒事了,你出去吧。”公事公辦的口吻,帶著不容反抗的霸道與權威。
顧寧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被折磨決絕果斷的宣判自己的命運。許銘城到底還是決定犧牲她。她忽而笑了笑,說:“謝謝行長。”她也不問新單位在哪裡,乾什麼的,一切都是隨遇而安的模樣。
許銘城眉心微微攏起,就在那一瞬間,顧寧突然想起那一次他在醫院與她說過的話,他說:“要是唐繼軒不但有過妻子,還有過……”然後話就被進來的唐振華也給打斷了,他是想告訴她唐繼軒還有個孩子嗎?如今這個孩子就在她的眼前。
“還有事?”見顧寧沒有離開,許銘城終於紆尊降貴的抬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目光落在星星的身上。
許鐘情最近很忙,許銘城才把星星帶來的。
隻是現在顧寧看著,眉宇間全部是懷疑的樣子,許銘城的心思忍不住轉了幾個圈。
“是不是覺得這個小女孩很眼熟?”
顧寧連一白,突然喪失了詢問的勇氣,她那麼害怕這樣的結果,於是強自鎮定的笑了笑:“是的,前幾天我還見過她,行長,我先走了。”
她著急的轉身,又被許銘城叫住:“顧寧,這不像你。”
許銘城也說這不像她,那怎麼樣才像她呢?一往無前的一味追求事情的真相嗎?如果到時候的真相是她無法承受的呢?她發現年紀越大,患得患失的心也就越重,她禁不起再次失去,但是又不想放任自己活的這麼辛苦。
有時候,糊塗也是人生的一種態度。難得糊塗,顧寧竟然覺得自己是縮頭烏龜:“行長,謝謝你的抬舉,不過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解決。”
“解決?怎麼解決?”許銘城像是下了決心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尤其看到顧寧故作鎮定的拒絕探尋事情的始末時,更加氣惱,“當初我就告訴你,為什麼你還要一頭栽下去,現在呢,你打算怎麼辦。”
顧寧的笑容越來越虛弱,她想不通:“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吧,不是我想怎麼辦,是唐家應該怎麼辦才對。”
許銘城被反將一軍,顧寧的心智卻咋一瞬間有了光亮,豁然開朗:“行長,如果這個小女孩真的是唐繼軒的,我無話可說,但是我想知道難道你們許家真的大了這麼大度的可以不顧臉麵的地步?既然知道是唐繼軒的,為什麼不告訴唐家?”
她覺得自己似乎隱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是啊,許家是什麼人家,唐家又是什麼人家,出了這樣的大事,難道他們會一點風聲沒有收到?
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是唐繼軒的,許家又豈能這麼輕易的放過唐繼軒?顧寧的底氣在一瞬間足了起來,驕傲的抬頭挺胸,她覺得自己已經踩在懸崖邊上,手邊隻有一條細細的藤蔓可以攀附,她害怕獨孤無助絕望之時,旁邊卻出現了一棵參天大樹,給了她信心與支撐。
她又看了小女孩一眼,從容不迫的離開。
留下一臉深思的許銘城。她這個問題,許銘城不是沒想過。星星的存在,是連他們許家人都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當初許鐘情跟唐繼軒離婚之後,許家確實發生過一場家庭戰爭。
許唐兩家的聯姻牽扯了太多的政治利益在裡麵,甚至是犧牲了他們的感情作為代價的。尤其是許鐘情,她為此快速的逼迫自己成長起來,經曆了痛苦的鳳凰涅槃。她現在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對是錯,許銘城都支持她,是因為他知道她的痛苦。而星星的存在更是讓他們無法接受。
許鐘情是在國外獨自生下星星的,當他們接到消息時,孩子已經來到了世上,畢竟是自家的骨血,他們真的能忍心不要?雖然當時許家也覺得蒙羞,老頭子還一度發飆,誓死與許鐘情斷絕關係,不讓她再踏進許家一步,還言之鑿鑿的要去找唐家算賬。
當時許銘城也在身邊,但是許鐘情噗通一聲從床上跪到了地上。嚇了他們一跳。
後來許銘城被請出了房間,隻有許鐘情和老頭子在裡麵。
許銘城也義憤填膺的要找唐繼軒算賬,但是許老爺子出來的時候隻說了一句:“不許跟唐家提起這件事情!”
許銘城整個愣在那裡,再然後,星星被留在國外撫養,不過逢年過節老頭子還是會去看看的,一來二去,隨著她的長大,老頭子逐漸老去,對兒孫的渴望加重了他對星星的疼愛,許鐘情與許家的關係也慢慢緩和下來。
但是這件事情,始終是一個謎,許家也不曾對外提起,對外都是宣稱星星是親戚家寄養的孩子。
所以才得以風平浪靜的過了這麼多年。
許銘城也很佩服顧寧,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冷靜下來,理出一條思緒來,可見她的能力真的很強。調走,未免顯得可惜。
顧寧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口還在怦怦跳,不得不說剛才那一幕真的很驚喜,她真的是急中生智在危難中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人的潛能果然無限。
可是這個理由卻越來越能說服她,如果真的是唐繼軒的,許家沒理由壓著不讓唐家人知道。
她忍不住給唐繼軒打電話,接電話的卻是陳群。
陳群告訴她說:“不好意思,我是陳群,局長正在開會,有事情你可以告訴我,我幫您代為轉達。”
“好,那麻煩你告訴他等下給我回個電話吧。”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唐繼軒分享一下自己分析的結果,可是又有個新的疑問冒上來,如果不是唐繼軒的,為什麼星星的出生會跟他們離婚的時間那麼吻合?
他們當初又是為了什麼事情鬨的離婚呢?感情不和?感情破裂?都沒有感情,何來不合與破裂一說。
顧寧一整天心神恍惚,中午吃飯下午開會都是心不在焉的。
沈若男得了空,對她說:“小寧,等下我陪你去醫院吧。”
顧寧啞然的嗯了一聲,有些茫然。
沈若男指了指她的肚子:“你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吧。”
顧寧的確是忘了,她的腦子裡紛紛亂亂,必須靠唐繼軒來解惑,而他又沒有給她回電話,她也怕打擾他工作,不敢擅自去電話了。
總之一切很亂。
在沈若男的堅持下,顧寧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那等下班再說吧,我要把這個東西交給商經理去。”
自從那一次沒有幫助商秋雲之後,她們的關係一直處於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狀態,顧寧雖然問心無愧,但氣勢上又感覺受之有愧。
所以把東西交給商秋雲後,又關心的問了一句:“商經理,事情都解決了嗎?”
商秋雲抬頭,微微一笑:“都解決了,多謝唐局長手下留情。”
顧寧蹙眉。
這才知道原來唐繼軒調查的事情被人擺了一道,無疾而終。
萬都又開始恢複正常運作,就連底下的小工廠,最後也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了。
唐繼軒部署了這麼久,最後都功虧一簣。
顧寧注視著前方,心神恍惚的往前走著,快到下班的時候,存款的人已經少了,銀行也開始慢慢安靜下來。
顧寧沒有注意腳下,快到樓梯口的時候,卻腳底一滑,整個人踩在了一個圓滾滾的珠子上,身體不受控製的往前滑去,她驚呼出聲,身後的小女孩愣愣的望著她。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顧寧直接滑下了樓梯,她在慌亂中想抓出兩邊的樓梯,但是沒有成功,一直滾到樓梯底下的平台上才止住,**卻狠狠摔在地上,她似乎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一瞬間無意識的麻木過後,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
星星嚇壞了,哇哇大哭,許銘城從辦公室出來,看到顧寧的樣子,大驚失色。
立刻叫人打急救電話,他飛奔到樓下,顧寧痛苦的蜷縮在一起,腿間有陰陰的血漬順著她肉色的**滲出來。
許銘城心神一凜,又不敢移動她,輕聲細語的說:“顧寧,醒醒,跟我說話,彆睡著。”
顧寧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她的手被人握住,可是她連回握的力氣都沒有。
星星嚎啕大哭,可是沒人顧得上她,大家都被顧寧的狀態嚇壞了。
尤其是沈若男,手上的資料如雪花般飛舞。
救護車以最快的速度到來。被台上擔架的時候,沈若男已經打電話通知唐繼軒,不過接電話的依然是陳群,沈若男大吼:“告訴唐繼軒,他老婆出事了!”
幾乎是同一時刻,唐繼軒的電話到了。他是停下了一場市政府的工作報告打來的,聽了沈若男電話,丟下了一群麵麵相覷的大人物。
顧寧已經失去了意識,救護車上的時候身上就**了很多管子。
醫生簡單檢查過後,就說手腕扭傷,膝蓋骨折,還有很多外傷,不過最嚴重的還是**那裡,現在還不好確定,要是撞到了盆骨就很麻煩。
還有一點,在她還不能查出有懷孕跡象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
唐繼軒聽到醫生的診斷結果時,直接一拳頭揍在了許銘城的臉上。這一次,許銘城沒有反抗,他就像個沙包一樣任憑唐繼軒責打,唐繼軒下手又快又狠,左一拳又一拳,打的許銘城如風中柳絮,來回飄搖。
“住手!”等到阻止聲傳來的時候,許銘城已經被打的不成樣子,臉腫的完全忍不住樣子來。
唐繼軒也好不到哪裡去,衣服淩亂,發際亦散亂無章,手上的關節處還因為毆打許銘城而出血。
許鐘情放下星星,快步走來,擋在兩人的身邊:“繼軒!這件事情跟銘城無關,你要是想發火就衝著我來,我保證不會還手!”許鐘情雙目圓睜望著他。
唐繼軒如暴怒的獅子,毫不猶豫的舉起手就要朝許鐘情揮去,許鐘情隻感覺麵上升起一股寒風,那強勁淩厲的風勢令她原本想一直睜開的雙眼卻在一瞬間閉了起來,這是人的本能。
然而還沒等唐繼軒的手落下,星星的哭聲已經傳來。
那一聲孩子的啼哭像是解除魔咒的鑰匙,重新喚回了唐繼軒的理智,他來不及伸手,拳頭擦著許鐘情的臉頰而過,最後落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上,還伴隨著低低的嘶啞的如負傷的野獸般的嘶吼。
許鐘情的心跳的厲害,她走過去安撫星星,發現自己竟然也腿軟,三年的相處,她沒有看唐繼軒發過一次火,他一直不溫不火,好像對所有的事情都不為所動。
即使當年她告訴他自己懷孕的時候,他也是那麼冷靜果斷,不留一絲餘地。
可是今天,顧寧的出事再一次讓他看到了唐繼軒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真正的男人。他也有熱血,也有**,隻是他的熱血與**隻為一個女人奔放,而那個女人不是她,隻是一個與他相識不到一年的女人。
是什麼樣的深情才能讓一個那麼睿智淡定的男人失去理智?又是怎麼樣的感情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收獲一個男人全心全意的愛?許鐘情是羨慕顧寧的。她幸運的足以讓天下女人羨慕。
她把星星抱在懷裡,孩子還在哭,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錯事,雖然沒有人責備她,但是從大家的眼神中她知道自己錯的很離譜。
小孩做錯了事情能怎麼辦呢?除了用哭來宣泄內心的恐懼內,她也不知道怎麼辦。
唐繼軒厭惡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全部給我滾,這裡不需要你們!”
他的孩子,竟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在他們的手上。唐繼軒的內心充斥著莫可言說的悲哀與憤怒,他痛,他可以毆打許銘城,卻不能對一個女人和孩子下手。
唐家和顧家人收到消息,都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不過唐振華沒有來。
他還要為兒子的突然離去而善後。來的是老太太和譚秀雲。
老太太神色緊張,一向氣定神閒的老人竟然身體也在發抖。
“繼軒,小寧怎麼樣了?”
“還在裡麵搶救。”
譚秀雲說:“小寧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唐繼軒連斥責她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沿著牆壁默默的做著,這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然這麼的無力。比起他的工作,更讓她無力。
許鐘情抱著孩子與豬頭一樣的許銘城站在一邊。
老太太見了,盯著許鐘情,又把頭轉向一邊的孩子。
許鐘情微微欠身,擋住了孩子的臉。
老太太深鎖眉頭。
顧家人也來了。
顧磊與顧明堂打頭陣,顧爸顧媽緊隨其後,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車子根本開不過來,尤其是顧磊的公司還距離醫院很遠,所以顧明堂動用了私權,一路拉著警報過來的,他已經顧不上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繼軒,小寧怎麼樣了?”顧媽一把拉著地上的唐繼軒,“為什麼會這樣。”
顧磊的腳步在看到許鐘情的那一刻已經慢了下來。時光仿佛慢悠悠的定格,有太多的東西相隔在他們之間,即使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
顧磊的視線落在星星的臉上,目光微閃,終於雁過無痕的經過她的身邊。
因為星星的一個彈珠,導致了這樣無可挽回的局麵,許鐘情也很抱歉,她說:“對不起,各位,都是我們的問題,我在這裡代替我的女兒向你們道歉。”
顧媽在聽到顧寧流產還有可能盆骨破裂的那個瞬間,頹然的往後倒去,緊緊按著自己的心臟,喘不過氣來,顧磊趕緊扶住了她:“媽,你彆激動,到旁邊休息一下吧。”
麵對許鐘情的道歉,顧媽顯得很生氣,可是看到這樣一個女人與這樣一個孩子時,她所有想罵的話又都堵了回去,她不是黃金花也不是林夫人,學不來她們的歇斯底裡與破口大罵,可真是她的女兒啊,這是她的外孫啊,她心在流血,淚眼婆娑的指著他們說:“全部給我離開這裡,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然後就隻能默默的流淚。
誰也無力改變這樣的事情。
許老爺子也趕過來了,看到這樣的場麵,拄著拐杖的手在地上剁了幾下,對許鐘情和許銘城說:“你們給我回去。”
然後自己留了下來。
他是長輩,就算唐家和顧家人在怎麼不想看到他,也無法說什麼。
許老爺子一直默默的站在一邊,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歎了一口氣,對他說:“老許,坐下吧。”
許老爺子原本挺直的背脊如同他的驕傲在聽到老太太的這句話時背脊霎時佝僂了下來,他坐下來,放低了姿態說:“是我許某人教子無方,今天的事情我們會承擔所有責任。”
“承擔?你能讓失去的孩子回來嗎?你能讓我們的女兒安然無虞的站在我們麵前嗎?”顧爸第一次表現了他的怒氣,橫眉冷對的怒視著他。
“很抱歉,顧先生。”許老爺子真誠而謙卑的道歉。
再沒有人說話,全部等待著這場手術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