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堂裡的氣氛和偏廳一樣的安靜凝滯。
雖然在座的五位有老有少、身上穿著的也是少將的服裝,但一樣和偏廳裡那些用膳的少年一樣沉默地麵對麵坐著,各自埋首翻閱著架子上陳列的案卷。今年這一行接到元帥命令、從軍團來到講武堂負責出科考的五位將軍裡有三老二少,都是少將的職位,卻分彆來自於征天、鎮野、靖海三個不同的軍團。
而其中最年輕的兩位:雲煥和飛廉,卻是來自於三軍中地位最高的征天軍團。
“噫……二十戰十九勝?”沉默中,忽然有忍不住的低呼打破了安靜。
其餘三個同來的軍官似乎被驚醒、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失聲的青年同僚。隻有坐在窗邊的另一個年輕將軍沒有動,依舊翻閱著自己手頭的宗卷,看著上麵寫著的、下午即將和他交手的年輕子弟名冊――他隻管自己手上負責的東西,彆人如何、似乎全無掛懷。
“飛廉少將,怎麼?”一個四十許的中年將軍轉首發問,態度恭謹。
那個年輕將軍有著冰族特有的淡金發色和冰藍眼眸,薄唇直鼻,膚色蒼白,隱約間竟似能看到淡藍色的血脈,那樣帶著散淡病弱的氣質、一望而知便是出自門閥世家。身為國務大臣巫朗外甥的飛廉少將,被譽為帝都“貴族中的貴族”――然而和文弱優雅外表相反、少年時沒有進入文職一途,卻出人意外地投入了軍隊,並以此成名。
飛廉看著自己手裡的宗卷,臉色不自禁的透出驚訝來:“雲煥你快來看,二十戰十九勝,這個孩子居然平了你當年的記錄!三年來在赤手搏擊一項裡、隻輸了一場!”
“哦。”靠窗的雲煥少將依舊沒有抬頭,淡然,“這要看他同窗的水準了。”
如果遇到的是相對平庸的同窗,稍微優秀一點的子弟百戰百勝也有可能吧?
“可他劍術排第三――射箭第二、馬術第四、策論第二……算下來,步戰綜合排在第一位,馬戰也是第一,水戰稍微弱一點,也是第二,”飛廉卻繼續看著宗卷,急速念下來,一邊看一邊蹙眉,“十位校尉全部給了他甲等的成績,並附上聯名薦書。”
雲煥微微抬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依舊沒有回答。
“看上去,竟比你當初都要厲害呢。”飛廉笑起來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這次居然碰到一個如此出類拔萃的子弟,倒是難得――更難得的,是他和你一樣也是平民出身,來自鐵城,還是一個裡坊的――你也是永陽坊出來的,是吧?”
窗邊的少將霍然回頭。
那一瞬間他眼裡的光芒甚至讓飛廉都噤口。
“永陽坊?”雲煥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從胸臆中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帶著某種看不到底的空洞,停了片刻後,他終於轉頭回去,看著窗外,問,“他叫什麼名字?”
“冶陵。”飛廉臉上恢複了常色,合上宗卷,不動聲色地問,“怎麼?”
窗邊那個挺拔的側影不易覺察地一震。雲煥漠然回答:“沒什麼。”
飛廉還想繼續問,然而看到在座另外三位將軍探究的眼神、終於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低頭翻起了宗卷。
“噠噠噠。”門上忽然傳來極輕的三聲叩響,後堂一乾將軍驀然抬頭。
來的卻是講武堂負責這次出科考的承訓校尉,單膝跪地。
“似乎尚未到下場時間罷?”旁邊年長的長麓少將微微一怔,看了看沙漏。
“不,屬下有事稟告飛廉少將。”承訓校尉低著頭,恭謹地回答――滄流軍令嚴格,低一級的軍人不許在長官麵前抬頭。雖然出了軍營是好友,然而軍中的規矩卻是寸步逾越不得。
“哦?那我出去一下。”飛廉略微有些意外,看了看旁邊四位同僚,點頭招呼。
三位年長的同僚微笑著點頭,然而眼睛裡卻閃爍著猜疑的光,看看承訓、又看看飛廉,似乎在想到底有什麼事情發生。隻有雲煥沒有抬頭看,一直自顧自地翻看手中的案卷。
出到堂外,一直走了一箭之地。到了那棵桫欏樹下飛廉才透了口氣,問:“何事?”
頓了頓,又笑:“行了行了,彆總低著頭,這裡又沒人看見。”
“現在還是在軍中――承訓不敢違反帝**律第二條。”承訓校尉卻是始終低著頭,不敢平視高自己三級的好友。
飛廉怔了一下,抬手輕輕拍著著桫欏樹粗糙的枝乾,低聲問:“何事?”
承訓向來為人謹小慎微、這次忽然逾了常例把自己叫到外頭來,隻怕有要緊事情。
“下午的技擊課上,雲煥少將的對手是誰?”承訓校尉低頭問。
飛廉眉頭一挑,有些驚訝似的看著好友:“就為這個?我怎麼知道……雲煥那家夥向來不喜歡彆人問自己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會去問他這種問題。”
承訓校尉頓住了,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我有個叫做冶陵的子弟,不知……”
“冶陵?”脫口低呼的是飛廉,“那個排位在第一的冶陵?你教出來的?”
“是。”嘴角隱約浮起一絲自豪的笑意,承訓校尉點頭,“那個孩子才十六歲,不過樣樣出色――他下午將和誰放對,你知道麼?”
“哦,原來你是顧惜你教出來的弟子?放心好了,”飛廉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拍著桫欏樹的樹乾,拍了拍承訓的肩膀,忽地正色,輕聲,“因為他下午的對手……是我。不用擔心,我不會下重手傷了那孩子的。多優秀的少年,我不象雲煥那個家夥那麼嚴厲。”
承訓校尉吐出一口氣,然而眉頭還未鬆開、仿佛想起了什麼,又蹙起了:“還是不行。”
“怎麼?”飛廉詫異。
“他是首座的成績……”承訓蹙眉,有點擔心,“按規矩,排位第一的講武堂子弟,有權挑選軍團前來少將作為對手。”
“不會吧?”飛廉眉頭也蹙起了,喃喃,“你那個弟子,不會蠢到要向雲煥挑戰吧?他好歹在講武堂呆了三年,難道沒聽說破軍少將是怎麼個‘破軍’法?每個上場的子弟都會被打得頭破血流啊!躲都躲不及他還送死?”
“……”承訓校尉苦笑起來,“那個小家夥,似乎就是蠢到不可救藥――他剛才緊張得吃不下飯,卻還在叫囂要擊敗雲煥少將。”
“哦?”飛廉怔了怔,停止了在樹乾上磨娑的手,笑起來了,“倒是有膽氣。”
“飛廉,所以我拜托你……”承訓校尉第一次抬起頭來,看著好友的眼睛,“幫忙留意點,居中調停一下――那個孩子脾氣倔強、隻怕不肯輕易服輸。雲煥的脾氣我們也都知道,惹得他性起是手下不饒人的。你多少攔著點,彆讓雲煥把他打殘了。”
“嗬……也要我攔的住才行。”飛廉笑笑,拍了拍桫欏樹,抬頭看看上麵玉白色的花,嘴角微微彎了一下,沉吟,“這樣罷,趁著還有點時間,你先帶我去看看那個叫冶陵的孩子,如何?”
還有一刻鐘的時間,就要到大堂裡集合了,所有子弟都在自己的房間裡安靜而緊張的準備著上場。
三尺長的佩劍被擦拭了最後一遍,半尺多長的匕首也收到了腰側。冶陵仔仔細細的捆綁著腿上的護膝,眼睛的神色肅穆到近乎凝滯。手指一滑、一個結沒有打成,他吐了口氣再度拉起繩子,然而仿佛眼前有點發花、再次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