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郊外的綠化林也被颶風吹得東倒西歪,林後的彆墅在暴雨中顯得孤單而脆弱。
然而那樣小小的房子裡,卻有兩名操縱天地的神袛沉默對峙。
第三扇窗子在蕭音不顧一切伸手的刹那粉碎,和金琉鐲一起化為片片飛灰。通往雲荒的路,從此不複存在。破碎的窗口失去了以往的超自然能力,從房裡看出去、隻能看到外頭黑沉沉的風雨之夜。
蕭音躺在辟邪懷中,已經沒有了知覺。雙臂手肘以下、已經化為支離的白骨!
方才“驚夢”的刹那,她不顧一切地俯身出去、伸臂進入那個時空,用儘全部力量呼喚雲荒所有生靈的彼岸轉生——在金琉鐲碎裂的刹那、這個力量枯竭的織夢者竟然不顧一切地撲出去,想拯救那個她筆下虛幻的世界!
完全不顧及自己此刻連提筆的力量都已失去,如何能進入崩潰中的異世界?!
金琉鐲化為流星隕落,這個女子穿過時空的雙臂、也在轉瞬消失了血肉。
如果不是辟邪和饕餮雙雙搶身過去、將失去知覺的她拖回彆墅中,蕭音的身體和靈魂便要被時空之窗吸入、一起湮滅在那個崩潰的雲荒裡!
“真是強啊……這個織夢者。竟然還有這麼大的潛能。”看著蕭音化為白骨的雙手,饕餮仿佛鎮住了,喃喃——方才、在天地巨變到來的時候,在辟邪這樣的神袛都猶豫不決的時刻,這個凡人女子居然有勇氣不顧一切地穿透了時空、對那片虛幻土地上早已死去的枯骨們伸出了救贖之手!
明明已經力量衰竭、那一刻這個女子爆發出的念力卻是驚人的——居然能夠傳聲於天地之間,呼喚帶領著那些骷髏在驚夢那一刹轉生!如果不是織夢者的力量,在驚覺雲荒早已死去千年的真相時,這些骷髏就會魂飛魄散。
這個凡人,竟然有能力將千萬的靈魂、在瞬間轉移往彼岸!
原來,她也極愛雲荒……雖然十年來每時每刻都在抱怨著那個世界帶給她的壓力,可織夢者心裡,其實早就將那個世界融化在自己的血液中了吧?就像一個母親、親手哺育著自己的孩子,雖然有抱怨、卻終是愛如生命。
所以在雲荒“驚夢”的那一瞬間,這個凡人女子爆發出了如此驚人的念力。
“沉音、沉音……”辟邪叫著她的名字,搜尋著她腦中的念力波動跡象。雲荒崩潰在刹那,然而他一時間居然沒有來得及去為那個延續了千年的國度悲哀、隻是急切地看著死去一般的蕭音。躺在辟邪懷裡的女子臉色蒼白,對神袛的呼喚絲毫沒有反應。金琉鐲已經粉碎,她的手臂變成了森森白骨,那雙曾經寫出那樣驚人著作的手已經再也不存在了。
饕餮站在這兩人身邊,開口:“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垮了——你也不是看不出來。再叫一萬聲她也不會答應你的。”
辟邪霍然抬頭,看著這個引發一切的罪魁禍首,眼眸裡有殺氣。
“嘿,彆這樣看著我……趕快把她的身體恢複才是正事。”饕餮看到兄弟這樣的眼神,心裡也是騰地跳了一下,卻攤開了手,催促,“不然時間久了、要白骨複生,就算是能力如你我,也要費一點折騰吧?”
辟邪原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此刻更加沉默,隻是默不做聲俯下身去,握起了蕭音化為白骨的右手,輕輕放在自己手心。
血肉在他手中重新複生,掩蓋了白骨,一寸寸生長起來。
然而,他心裡卻是空無的一片。
他知道、蕭音是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這個漸漸恢複原貌的軀體裡,“沉音”的靈魂和思想已經蕩然無存——在她伸出手、用了最後一絲精神力呼喚著異世界的人彼岸轉生的時候,織夢者的靈魂已然枯竭。
她所有的精神力、隨著金琉鐲一起粉碎迸裂,散落在異時空中。
他可以讓她複生、讓她回到以前的環境裡,讓她再度成為海城一名海歸的女博士“蕭音”;可是,他的沉音——那個書寫《遺失大陸》,伴隨著他編織了十年幻夢的女子,已經再也不能回來了。
他所愛的沉音,已經隨著他守望的那片大陸、消失在那一場時空的裂變中。
女子的雙手在神袛的力量下漸漸複原,辟邪注視著那張熟悉卻空白的臉,忽然間覺得心中空茫和無助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甚至比片刻前親眼目睹雲荒覆滅之時,更加令他滅頂而無措。以後又該如何……在這無始無終的洪荒裡?
“六弟,原來你真的很愛這個凡人啊?”感覺到了兄弟情緒的波動,饕餮有些驚訝地說出口來,頓了頓,恍然大悟,“所以你寧可她錯怪了是你令她思維崩潰、也不願告訴她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你不願告訴她,那段時間裡,她也曾愛過你!你怕她因為發覺自己愛上了神、連最後一道精神防線也潰散了吧?你竟然寧願她忘記也不願讓她繼續受苦,你果然是真的愛這個凡人啊。”
辟邪眉頭皺了一下,看了饕餮一眼,卻沒有回答。
“多麼偉大的神啊……”銀發的邪魔有些誇張地感歎,看著沒有生氣的女子身體,聳肩,“可這個凡人女子不會領情吧?她怎麼會明白你的想法——一個凡人,怎麼會了解神袛的愛情?直到最後,她都不明白你的真正苦衷吧?”
“給我閉嘴。”辟邪的聲音忽然響起,四個字如同四把利刃,將饕餮滔滔不絕的演講攔腰截斷。牆上的掛鐘敲響,淩晨五點。
他抱著蕭音起身,走向那一扇緊閉的窗——第二扇窗。
“乾嗎那麼大火氣?”饕餮聳了聳肩,撇嘴,“反正按照契約,你不最後也要消除她這十年的記憶、送她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去?”
第二扇窗在風雨中打開——然而顯示的卻不是外頭風雨如磬的景象,而是顯示出了另外不同空間的一個個場麵!金字塔上的冷月、崗底斯山脈的夜風、恒河上初露的朝霞、高加索靡靡的雪和東瀛冷冷的雨……
這一扇窗,通向的是這個世界裡的任何一個空間。
窗外的景像不停變幻。最後定格在一個繁華的城市裡,穿過了林立的摩天樓,鎖定了一個小小的尚未熄燈的單元。擴大、再擴大……看到了門牌:朝暉花園b座一單元403室。
那正是蕭音家人所在的地方——他必須要將她送回到屬於她的地方去。
拉開窗子的時候,辟邪感覺自己的手有些微的顫抖。懷裡的人平靜地沉睡,尚未從昏迷中醒來——竟然是連告彆的話都無法說上一句?那一瞬間,他覺得內心有什麼在撕裂開來,那種痛深入骨髓、卻是無聲。那是一種龍哭千裡的喑啞的痛。以後要怎麼辦……把沉音,不,蕭音,送回了她家裡後,接著他自己該怎麼辦?
“磨蹭什麼?”看著兄弟抱著蕭音在窗前猶豫,饕餮冷笑起來,“我說,要麼你就把她永遠留在身邊,陪著她直到死——要麼,就乖乖地讓這個螻蟻回到屬於她的地方去!一個神,做這種決定都要磨蹭,真是不能再衰了!”
“你好羅嗦。”辟邪掃了饕餮一眼,忽然雙臂一震,將昏睡的女子送入了窗外,然後霍然回身、拎起地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一並扔了出去!
所有的動作乾脆利落,眨眼間女子的聲音就消失在時空另一邊。
饕餮擊掌,還來不及叫好,眼前一黑、領口忽然被揪住。一拳狠狠打在他腹部,打得他雙腳離地!媽的……好重的出手。那小子發飆了啊。銀發的邪魔苦笑。
“滾出來!現在是我們算帳的時候了!”辟邪將他甩到牆上,劈手砸碎了第一扇窗,跳入了虛空,回身暴怒地大喝,“給我滾出來、好好打一架!讓你不停的唧唧歪歪!我要拆了你骨頭,饕餮!”
“打就打。這次沒那個女人幫你,你可彆輸了才好。”抹去了嘴角的血絲,饕餮淺笑著看這個大失常態的兄弟,也跳上了半空,“我們打個賭吧!這次如果你輸了、就要來和我一路;相反,我如果輸了,我就洗手做好人——如何?”
黎明前的夜色黑如潑墨,海風呼嘯,烏雲亂卷,海麵上劇烈波動著,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