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煥的眼睛陡然雪亮,向著遠方聲音傳來之處陡然掠出,生怕自己來不及趕到那邊――湘看到主人起身,下意識地便迅速收拾東西,想要跟上去。
“你在原地彆動。”雲煥停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疲憊不堪的鮫人,“你跟不上我的,等我去看得明白了再回頭找你――你彆亂走,在原地點起火當表記。”
“是。”鮫人傀儡低下頭,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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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傳來的地方大約在十裡開外,雲煥一邊迎著砂風奔馳,一邊不停看著星鬥的判斷著方位。雖然一刻都沒有耽擱,但趕到那裡時一場廝殺已經接近尾聲。
頭頂的星光忽然間全消失了,隻有漆黑的雲在翻湧,發出刺耳的聲音――那是大群的鳥靈在此聚集,發出哭泣般的呼嘯,撲簌著掠低,狠狠撕裂地上奔逃著的牧民模樣的人群。雲煥愣了一下,迅速權衡是否該出手,然而就在這個刹那,其中一頭巨大的鳥靈已經用長長的利爪抓起了一個少年,十指交扣,便是要把手中血肉撕裂。
“阿都!”人群中忽然有個女聲叫了起來,一支金色的小箭呼嘯而出,奪地釘入了鳥靈的利爪關節上,準而勁,一下子對穿而過。受傷的鳥靈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叫,黑色的血淅瀝而下,爪子一鬆、那個少年從半空滾落在沙地上,然而周圍巨大的黑影一下子向著人群在中那個發箭的紅衫女郎圍了過去。
阿都?
短短兩個音節風般呼嘯而過,然而遠處觀望的雲煥卻陡然一震,抬起頭來,依稀看見了烏雲簇擁中那一襲獵獵如火的紅衫。
無數利爪如長矛般抓過來,在冷月下閃著金屬的冷光。黑翼的鳥靈變幻出各種不同的麵貌,然而各個眼裡帶著嗜血的神色、發出類似哭泣的笑聲,將那個傷了它們同類的女郎圍到中間。紅衫女郎卻是逆著族人奔逃的方向衝出,一回首、三箭連珠射向追來的魔物,然而這一次鳥靈們有了準備,三箭隻是阻了阻它們的腳步,卻沒有一箭命中。
利爪再度伸來,迅疾如雷電。紅衫女郎忽然收起了弓,從靴中抽出一把短劍來,手腕一轉一刺,招數居然極為巧妙,短劍也是削鐵如泥,轉瞬便在身周劃出一道光幕。那些鳥靈再度猝及不妨、當先伸到的幾支爪子便被削斷,紛紛驚嘶著後退。
引開了這群嗜血魔物,族人都奔逃的差不多遠了,女郎得了這會兒空檔,大口喘息。束發紅巾被抓破了,一頭金色的長發如瀑布般瀉下。然而不等她喘過氣來,那些鳥靈再度震翅呼嘯而來!
“姐姐!姐姐!”那個逃生的少年眼見情況危急,大叫著撲過來。
“快給我滾開!帶好神物,和大家快逃!”紅衣女郎一邊極力用短劍阻擋著那些如林刺到的魔爪,一邊厲聲大罵,然而方一分心,肩頭便被洞穿,“噗”的一聲,一隻鳥靈順利地抓住了她,利爪刺穿她肩頭將她身子提上了半空。
無數雙利爪對著她戳了過去,瞬間便要將那個極力扭動掙紮的女子撕成碎片。
“姐姐!”地上的少年不舍,哭叫著爬過來,然而哪裡來得及,魔物們蜂擁而上,將紅衣女子拉扯著,半空中滴下的血已經灑落在弟弟的臉上。
“姐姐!”少年不顧一切地奔入包圍圈裡,嘶聲大哭,“姐姐!”
“葉賽爾!”那邊已經逃離的人群中也陡然響起了一聲大喊,有個人回頭衝了過來,雙手揮動著一把巨劍,殺入魔物的包圍圈,幾乎是不顧生死地想去奪回這個女子。
然而,哪裡還來得及。
“嚓!”忽然間荒漠裡閃過一道雪亮的電光,撕裂黑暗――那道閃電居然是自下而上的、貫穿了抓著紅衣女子的那隻魔物,隻是一擊便已斃命。龐然大物轟然墜落地麵,翅膀掃得那個哭叫的少年跌倒在地。
“噗拉拉!”所有鳥靈都被驚起,凶狠的目光齊刷刷凝聚在一處。
那隻死去的鳥靈頸部橫插著一把銀色的劍,奇怪的是劍身卻發著微微的白光,無形無質,照亮了掠到戰圈中青年男子冷厲的臉。閃電般擲出光劍後,雲煥也不顧受傷倒地的女子,隻是反手從魔物頸中拔出光劍,冷冷揚頭看著半空中雲集的鳥靈。
“光劍……光劍!”低低的尖叫在鳥靈中傳遞,悚然動容,“劍聖門下!”
“你們和智者大人有協定,不得侵擾我們帝國治下百姓!”按著劍,時刻防備這群魔物的反撲,雲煥實在也是不願和對方硬拚,隻好抬出了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難道你們以為這裡天高皇帝遠、便可以為所欲為麼?問問我手中的光劍答不答應吧!”
“是軍人!”“滄流帝國的軍人!”“哎呀,被看到了呢……”
看著拔劍四顧的男子,魔物們相顧片刻,竊竊私語,忽然間仿佛達成了什麼共識,一齊振翅呼拉拉往西方儘頭飛了過去,拋下了這頓血肉的盛宴。
荒漠裡陡然又陷入了令人恐怖的寂靜,血的腥味彌漫在夜裡。
“光劍……咳咳,劍聖門下?”血泊中,紅衣女郎掙紮著站起,然而目睹了方才驚動天地的一劍,眼睛裡卻是驚喜交加的光,脫口,“難道你是、是……雲煥?”
“葉賽爾。阿都。”同樣的血泊中,收劍歸鞘,青年嘴角忽然浮起少見的笑意,回頭看著地上掙紮著爬起的姐弟,“真是想不到會遇見你們。”
是的……誰會想到呢?這次來到砂之國荒無人煙的博古爾沙漠執行任務,居然遇到了幼年時熟識的朋友!――那些遊蕩在沙漠上的民族,逐水草而居,也是沒有定所。十六歲他隨著家人回歸伽藍城後、就沒有想過還能遇到葉賽爾姐弟一行。
“阿都,你快過來,你看這是誰!”叫葉賽爾的紅衣女郎在月光下看清楚了對方的臉,驚喜交集地叫了起來,拉過了尚自驚魂未定的弟弟,“你快看,這是誰?”
滿臉血淚的少年被一把推到了麵前,訥訥抬起頭看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青年男子,忽然間怔住了――然後用力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再看。等看清楚那把銀白色的光劍時,終於驚喜地跳了起來,一下子抱住了對方的脖子:“雲煥!雲煥!雲煥回來了呀!”
周圍那些奔逃散了的牧民陸陸續續回來了,聽得姐弟兩這樣的歡呼,不少人立時聚了過來,將年輕劍客圍在中間。然而表情卻是各異的,年長一些的族人都是木著臉,用疑慮的眼光打量著來客,淡淡地寒暄幾句,隻有年輕的牧民熱情地圍了過來,拍著肩膀大聲招呼。都是他早年居住砂之國時候認識的同伴,如今都已經長大成英武驃悍的青年了。
雲煥的表情卻是頗為尷尬的。長年的軍團生涯讓他一切反應都變得淡漠,幾乎都不知道如何回應忽然間湧來的熱情――那些伸過來拍著他肩膀的手、在下意識中就被他不露痕跡地側身躲過,臉上隻是保持著禮節性的淡淡笑意。
“雲煥!你還記不記得我是誰?”然而有一雙手的動作卻是快過其他人,他一側身、居然躲不過去,那雙有力的大手立刻落到了他雙肩上,耳邊有人朗朗的笑,“我是奧普啊!那時候打群架經常把你壓在地上揍的大個子奧普,不記得了麼?”
奧普?微微愣了一下,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一張古銅色的臉,健壯的軀體和爽朗的笑容――便是方才那個拿著雙手劍衝入魔物群中營救葉賽爾的高大漢子,族中的第一勇士。
雲煥嘴角忽然忍不住地浮現出一個笑容,卻是不說話,隻微微側了側肩,也不見他如何使力、就從對方手中脫身出來,退了一步站定。
那些熱情地伸過來的手落了空,奧普忍不住愣了一下。篝火已經再度燃起,看著對方的裝束舉止,霍然明白了雲煥如今的身份,大家的神色迅疾僵冷下去。葉賽爾定定看著來客,幾乎要脫口驚呼出來,然而用雪白的牙齒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忍住。
“雲煥!你們全家這些年搬去了哪裡了呀,都不回這片大漠了麼?”隻有少年阿都感覺
不到大家情緒的變化,帶著死裡逃生和他鄉遇故知的驚喜,一味拉著對方往帳子裡走去,“快來喝喝姐姐新釀的馬奶酒……比你以前喝的都好喝呢!哦,你知不知道姐姐現在當了族長了?好厲害的――這些年來她帶著大家在沙漠上逃啊逃,被那些天殺的軍隊追,半刻沒歇下來,你快進來……”
話剛說到一半,剛撩開帳門口的垂簾,少年的手臂卻被猛的拉住了,一個趔趄往外退開。阿都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到攔著他的居然是作為族長的姐姐。
“帳子裡放著族裡的神物,外人不能進去。”葉賽爾重新束好了頭發,紅衣染血,卻是冷冷擋在了門口,眼光落在方才的救命恩人身上,一字一頓,“特彆是,滄流帝國征天軍團的少將閣下!”
“雲煥!”嚇了一跳,少年阿都陡然低呼,震驚地回頭。
篝火已經燃起來了,明滅的紅色火焰映照著來客身上銀黑兩色的戎裝,袖口和衣襟處都用銀絲繡著雙頭金翅鳥的標記,六翼――那是滄流帝國征天軍團中將領的身份標誌。
阿都不敢相信地打量著他一身打扮,清澈明亮的眸子陡然黑了下去。雲煥站在帳篷門外,感覺少年抓著他手臂的手指在一分分鬆開,嘴角忽然浮起一絲冷笑,不等對方的手徹底鬆開,隻是微微一震手臂、便將少年震開,對著攔在門口的紅衣女子點點頭:“不過是偶遇,我也有急事,就不多留了,我的鮫人傀儡還在等著我。”
頓了頓,青年軍人沉吟著加了一句:“隻是想向你們買兩頭赤駝和一架沙舟,如何?”
葉賽爾麵色一凝,似乎頗為為難,抬頭看了周圍的老者和族人一眼,不知如何回答。自從五十年前忍無可忍地舉起反旗,他們霍圖部便長年被滄流帝國追殺,就算費儘力氣找到偏僻的沙洲躲起來,也不出一年半載便要被逼得再次亡命――他們這一族是無法落地的鳥兒,必須用儘全力在這片荒無人煙的沙漠上奔逃。幾十年的亡命途中,又有多少族人死在滄流帝國的軍隊手裡?
那樣深刻的仇恨幾乎是刻入骨髓的,如果換了彆的滄流軍人、在踏入營帳的時候便會被全族合力擊殺――然而,這次來的人居然是雲煥。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雲煥。
“不要逼我,葉賽爾,”看到長者們臉上浮起的憤恨,知道立刻得到的將會是什麼回答,帝國少將眼色轉瞬冰冷,語氣也變得鋒利,“不要逼我自己動手,我還不想把事情搞得那麼糟……我不過是想去空寂之山看師傅,需要沙舟和赤駝。”
那樣冷厲鎮定的威脅和懇求,陡然間就把方才重逢的喜悅衝得一乾二淨。
“雲煥?”少年阿都被那種冰冷的殺氣刺了一下,不自禁地倒退一步,看著童年時曾和自己一起嬉鬨的人,難以置信地喃喃,“你、你是威脅……要殺了我們麼?”
“這不是威脅,我隻是說律令。帝國規定:凡是屬地上每個居民的任何財物,在必要時、帝**隊都可以無償征用。”少將的眼睛是沒有任何溫度的,把手搭在劍柄上,注視著女族長,重複一遍,“我需要兩頭赤駝和一隻沙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