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密藏_滄月鏡係列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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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密藏(1 / 2)

對著那條六十丈長的裂淵沉思了一個時辰,音格爾還是坐在門檻旁絲毫不動。

盜寶者紛紛獻策,有說從側壁一尺一尺打了釘子再攀援過去,也有說冒險下去從裂縫裡過去的——然而九叔每次都用一句話便否決了那些看似可行的提議。

“這是黑曜石的甬道!你去試試打入釘子?”

“九嶷之下是什麼?黃泉!誰敢下去地裂處?”

所有盜寶者絞儘腦汁,想不出方法可以越過那一道甬道,看到世子在出神地思考,便不敢打擾,悄悄退了下去。在莫離的安排下所有人坐在第一玄室內,拿出隨身帶著的乾糧開始進食,培養體力以應付接下來的生死變故。

昏暗的甬道儘端,是一扇緊閉的石門。

沒有鑰匙,即使到了彼方,又能如何呢?

看來,是當時的能工巧匠們將白薇皇後的靈柩送入最深處密室後,在撤回的路上沿路布置機關,一路倒退著將這條甬道寸寸震碎,以免讓後來人通過。

想到這裡,音格爾臉色忽然一動,瞬間抬頭,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

不對……不對!白薇皇後比星尊帝早逝四十餘年,這座王陵落成後,她的靈柩先運入墓室,多年後,地宮第二次開啟,她的丈夫才來到這裡與她相伴。所以這個地宮落成的時候,不可能不留下第二次運送的餘地!

從這邊細細觀測,彼方密室的門也是整塊黑曜石做的,上麵有一個鎖孔——奇怪的是,那個鎖孔遠遠看去,居然是蓮花狀的。

音格爾看著身周無處不在的黑曜石,不出聲地歎了口氣:這種石頭的堅硬程度在雲荒首屈一指,用專門的工具努力一個時辰,才能極緩慢的鑿出一個手指大的坑來——如果要硬碰硬地破門而入,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麼……星尊帝駕崩後,又是如何二度開啟地宮,將靈柩送進去的?

必然有什麼途徑,可以不必觸動機關而安全抵達最深處。

那個瞬間,音格爾仿佛忽然想通了什麼,身形陡然向後轉,麵向玄室內,低頭凝視。

所有正在咀嚼的盜寶者都被嚇了一跳,連九叔都不明白世子直勾勾地盯著地麵在想什麼,隻是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落到地麵上那個描金的圖案上。

那是由石塊接縫裡的泥金線條隨意組合成的圖形,看似雜亂無章,但隱隱呈現弓形。

“不對……不對。”音格爾喃喃自語,似乎是嘔心瀝血的思考著什麼,手指在那些線條上細細磨娑,仿佛想破解出地麵上的什麼秘密,試圖一把將那個圖形抓到手裡,“應該在這裡,關鍵應該就在這裡!需要一把弓……可是……怎麼弄出來呢?”

九叔隱約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卻不知如何說起。

“你想乾什麼?想把那把弓抓出來麼?”閃閃卻是看得莫名其妙,看他徒勞的在地麵上摸索,不由好笑,“那又不是真的弓!畫餅要能充饑,你就是神仙了。”

九叔惱怒這個丫頭打岔,瞪了她一眼,閃閃下意識地往莫離背後一縮。

就在這個瞬間,音格爾狹長的眼睛裡卻閃過了雪亮的光,霍然抬頭!

“是了,是了!”他脫口低呼,一躍而起,“神仙!應該是這樣的!”

他向著閃閃直衝過來,嚇得少女連忙躲開。音格爾卻是衝著那個神龕而去的,一個箭步撲到神像前,用顫抖的雙手合十向神致意,然後小心地握住基座,緩慢地扭動——“哢噠”一聲,創造神被扭到了麵向那條甬道的位置上。

神像手中握著的蓮花悄然下垂,末梢指著地麵某一處地板。

“這裡!”九叔這回及時反應過來,一個箭步過去,按住了神像所指向的那一塊黑曜石地板。“咯”,輕輕一聲響,玄室中心的地板果然打開了!

那一瞬間,所有盜寶者都倒吸了一口氣,吃驚地看著地底下露出的東西——那並不是什麼珍寶,而是……一把足有一人多高的白玉長弓!

玉弓平躺在地底石匣中,裝飾著繁複美麗的花紋,發出千年古玉特有的溫潤光澤。

可是,放一把弓在這裡,又是乾什麼呢?閃閃想問,卻看到音格爾俯下身,緩緩將那把弓極重的弓拿起,轉向門外。

“箭來。”少年凝視著黑暗的彼端,拿著那把比他還高出一些的弓,另一隻手平平伸出,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側的九叔開口。

什麼箭?哪裡……哪裡有箭呢?

旁邊的盜寶者顯然和閃閃一樣的莫名其妙,隻有老人明白了世子的想法,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從創造神的雕像上輕輕地拆下了那一朵蓮花,倒轉花莖遞了過去——那朵蓮花也不知道是用什麼玉石雕刻的,精美絕倫,觸手溫潤,蓮房中粒粒蓮子都綻放光華。

“大家躲開一些。”音格爾根本沒有欣賞那一件絕世珍品的興趣,淡淡吩咐了一句,一手拿到了蓮花,便反手搭到了弓上!

箭頭直指黑暗,對準了幾十丈開外的蓮花狀鎖孔。

盜寶者裡發出了恍然的低歎聲,不知是震驚還是拜服。

少年緊抿著嘴角,一寸寸地舉起了那張巨大的白玉弓,弓上搭著一朵蓮花,對準了長長甬道儘端那扇緊閉的大門的鎖孔,深深吸了一口氣,拉開了弓弦。

拉開那樣一張弓,是需要極大力氣的;而在如此昏暗的情況下,瞄準六十丈外的鎖孔,更是匪夷所思——這一行西荒人裡,不乏射雕逐鹿的箭術高手,然而所有人裡,自問誰也沒有如此的把握能一箭中的。

音格爾微微眯起了細長的眼睛,拉滿了弓,霍然一箭射去!

一朵蓮花穿透了黑暗的甬道,準確無比地插入了六十丈外的鎖孔,吻合得絲絲入扣——那一瞬間石門發出了哢噠的響聲,轟然打開!

打開的第二玄室內透出輝煌的光芒,刺得人眼暈。

然而就在所有人視覺暫時空白的刹那,一道勁風猛然從中襲來,直射第一玄室。

“躲開!”音格爾再度發出了斷喝,自己也立刻側頭躲避——玄室發出了轟然巨響,整個震動起來,仿佛有什麼極大的力量打了過來。

在短暫的失明後,大家終於看到了那個東西:

石門一開,立刻便有一條索道從第二玄室內激射而出,似被極強的機簧發射而來,末端裝有尖銳的刺,飛過了六十丈甬道,直直釘入了神龕上方。

——黝黑不見底的地裂上方,陡然架起了一座暢通的索橋!

想來七千年前星尊帝駕崩後,第二次開啟地宮門的時候,空桑王室便是這樣將帝王的靈柩送入墓室去和皇後合葬的吧?

“原來是這樣!”盜寶者們恍然大悟,忍不住激動地叫起來——不愧是盜寶者之王,真是絕了!天神定然將大漠裡所有的智慧都給了世子!

然而,臉色蒼白的少年在這一瞬卻仿佛力氣用儘,一個踉蹌往前跪倒,手中巨大的白玉弓砸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碎裂為數截。音格爾說不出話來,隻是低下頭去不住的喘息,撫摩著自己的胸口。

“他……他怎麼了?”閃閃看得心慌,連忙問旁邊的莫離。

莫離卻隻是搖了搖頭,仿佛已經見怪不怪:“沒事。世子自小身體就弱,九歲時生過一場大病後留下了後遺症,一旦用力過度就是這樣。”

閃閃撲閃了一下眼睛,眼裡流出憐惜的光:“是麼?……真可憐。”

“噓。”莫離卻是連忙按住了她,搖頭示意,“可彆讓世子聽見!他要強的很,最恨彆人說什麼可憐之類的話。”

側眼看去,果真是如此:一眾盜寶者看著少主,個個眼裡都流露出關切焦急,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去詢問半句。任那個倔強的孩子獨自掙紮喘息,自行恢複。

雖然體力在一刹衰竭到了極點,音格爾的神智卻是一直清醒的。他跪倒在地上,舍棄了玉弓,用手指急切地壓著自己胸口的幾處穴道,用力到肌膚發青指尖蒼白,才平息了體內亂竄的氣脈,止住了喘息。

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視覺又開始模糊——

不行,時間……快要不夠了!得快一些去!

他用手按著地麵,想站起來,然而力量不夠。手一軟,整個人幾乎向前跌倒。

然而一隻手拉住了他,讓他免於在下屬麵前跌倒。

“你……沒事吧?”在他下意識惱怒地甩開時,那個人卻蹲下來了,低眼看著他。他的視線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對方的麵容,但他知道那是執燈者的聲音——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那雙眼睛:沒有下屬們對他的敬重和顧忌,隻有純粹的擔憂和關懷,明亮地閃爍。

那樣的眼神……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記起了極其遙遠的某個瞬間。

記憶裡,隻有在孩童時期,母親才用這種眼神看過自己吧?但是母親的眼神沒有這般明亮清澈,而始終帶了一種神經質的瘋狂。

不知什麼樣的感受,讓他不再抵觸,順從地握住了那個女孩伸過來的手,借力從地上站起。閃閃執燈,照著少年蒼白的臉,眼裡含著擔憂的光。

旁邊的同伴這時才敢上前,遞過了簡易的食物和水:“吃點東西再上路吧。”

雖然心裡焦急,迫不及待地想繼續往地宮深處走去,但他也知道自己目下的體力已然是無法支撐下去,便不再逞強,點點頭拿了東西,靠在第一玄室的一角開始進食。

“喝水麼?”在他狼吞虎咽地吃著帶下來的食物時,閃閃在旁邊遞上了水壺。

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終於緩解了一些,視線重新清晰起來。

但是他知道,毒素的擴散已經侵襲到了眼睛,很快,他就要什麼都看不見了。

——這個身體,自從九歲時被胞兄下了劇毒後,就一直處於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

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宮裡,他再一次因為疲倦和衰竭而精神恍惚。身側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關切地看著他,遞過來清涼的水——依稀間,他仿佛看到了母親的眼睛。

從小到大,用這樣真摯的關切目光看著自己的,便隻有母親了吧……

他是卡洛蒙家族第十一代族長阿拉塔·卡洛蒙的最後一個兒子。按照族裡世代相傳的規矩,幼子將繼承一切——當時阿拉塔已經將近七十歲。當其餘八個妻子預感再也無法懷上更幼小的孩子時,尚在繈褓裡的他、便成了一切陰謀詭計的最終目標。

他有過極其可怕的童年。

母親紗蜜爾本是個溫謹的美麗女性,經曆了幾番明刀暗箭才順利產下幼子,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她卻漸漸變得脆弱而神經質,疑神疑鬼,覺得身邊所有人都想要置她們母子於死地。

從音格爾誕生第一天起,她就摒退了所有侍女和保姆,堅持自己親自來照顧幼子的一切飲食起居。父親寵愛母親和幼子,聽從了她的請求,在帕孟高原最高處建起了一座銅築的宮殿,作為卡洛蒙世家新的居所。

那座銅築的城堡位於烏蘭沙海中心,高高地俯視著底下所有交通來往,不容任何人接近。城堡裡,每處轉角、走廊、甚至天花上都鑲嵌著整片的銅鏡,照著房間的各個死角;房內日夜點著巨大的牛油蠟燭,明晃晃眩人眼目,連一隻蒼蠅飛進來都被照得纖毫畢現。

那座銅築的城堡,成為他整個童年時代的牢籠。

他一歲開始認字,卻直到五歲才開口說話。因為生下來就從未見過黑暗,所以他無法在光線陰暗的地方久留。房子裡沒有侍從,每次一走動,巨大的房間裡照出無數個自己,而他就站在虛實連綿的影象中,怔怔看著每一個自己,發呆。

他就是這樣長大。

那時候感覺不到什麼,長大後回想、才覺得那樣的環境是如此可怕,而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安靜自閉地長大,沒有崩潰也沒有失常。

他在與世隔絕的環境裡長大,沒有一個同齡夥伴。小小的孩子一個人攀爬在巨大的書架之間,默不作聲地翻看著各種古書;一個人裝拆龐大的璣衡儀器,對著瀚海星空鑽研星象;一個人苦苦研究各種古墓結構,和機關的破解方法。

一直到八歲,他竟隻認得四個人的臉:祖母,父親,母親。

——還有唯一的同胞哥哥,清格勒。

清格勒比他大五歲,但沙漠裡的孩子長得快、早已是一個馳馬如風的健壯少年。哥哥和他完全不一樣:剽悍,健康,爽朗,身上總是帶著外麵荒漠裡太陽和沙塵的氣息,是沙漠上矯健年輕的薩朗鷹。

不象被藏在銅牆鐵壁後的他,哥哥十歲開始就隨著父親出去辦事,經曆過很多風浪。到十三歲上、已然去過了一趟北方九嶷山——那所有盜寶者心中的聖地。

每隔一個月,清格勒就會來城堡裡看望這個被幽禁的弟弟,給他講自己在外麵的種種冒險:博古爾沙漠底下巨大如移動城堡的沙魔,西方空寂之山月夜來哭祭亡魂的鳥靈,東方慕士塔格上那些日出時膜拜太陽的僵屍。

當然,還有北方儘頭那座帝王之山上的諸多迷宮寶藏,驚心動魄的盜寶曆險。

隻有在鏡廊下聽哥哥講述這些時,他蒼白靜默的臉上才有表情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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