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裡忽然傳來拍打翅膀的聲音,有一片片的黑色浮雲從四方飄來,降落在帝都。那些帶著黑色翅膀的鳥靈趁著夜幕悄然潛入,落在絞刑架上,開始吞噬那些新死的屍體。那些魔物在狂歡,在雲荒的心臟上載歌載舞,一邊吞噬死人,一邊向著迦摟羅金翅鳥屈膝行禮。
季航不由失驚:這些應該是被帝國鎮壓下去的鳥靈――這些魔物向來對冰族甚為忌諱,一貫避而遠之,如今卻居然敢趁亂進入帝都掠取血食,而破軍少將居然也沒有阻攔!奸佞當道,群魔亂舞,難道滄流的國運,真的衰竭到如此了麼?
“公子,”忽然間背後有人輕聲開口,聲音冷肅,“夫人等了你很久了。”
季航悚然一驚,回過頭卻看到大門開了一線,一雙碧色的眼睛在門後看著自己:“快進來――大家都在廳上坐著,等著聽你帶回來的消息呢。”
季航看到了門後的淩,唇角忽然露出一絲惡意的冷笑,大步入內。
“消息?”他邊走邊低聲譏諷,“消息就是你死到臨頭了。”
淩驀然一震,抬頭看著這個一貫以來和自己不合的年輕人,眼裡有一絲懷疑和不安,卻忍住了沒有多問。仿佛心裡藏著什麼事,季航越走越快,片刻便來到了平日族裡議事的大廳裡,推門走了進去。
所有的不安議論聲,在他推門的一瞬寂靜下去。
大廳內燈火輝煌,巫姑一族的幾房人全部都到了,個個臉上帶著驚惶不安的神色,停下了半途的議論,回頭看著這個返回的族裡子弟,眼裡閃動著希翼。
“季航,”居中的羅袖夫人站了起來,“外頭怎麼樣了?”
他看著這一大群惶惶不安的女人,淡淡開口:“巫朗、巫抵、巫禮和巫彭,四族已誅――破軍有令:再殺一日,便可封刀。”
所有人都長長舒了一口氣,有覆巢之下尤得保全的慶幸。唯有羅袖夫人喃喃:“四族?那是五萬餘人啊……幾天內全殺光了?那、那他準備怎麼安置茉兒?”
季航冷冷:“破軍說:明茉不是他妻子,你也不是他嶽母。他不願再看到你們。”
大廳內所有人再度沉默下去,眼裡有驚慌的表情――原本以為厚著臉皮回頭攀了這門婚事,本族在這次大亂裡便可得到照顧,甚或因為站隊的及時,還可以得到原本屬於其他門閥的勢力和財富。然而,誰都沒有料到、那個新郎轉頭就說出了如此無情的話。
大家看向了羅袖夫人,個個眼裡露出懷疑和不安的神色,想知道族長的態度。
“不,不!怎麼會這樣?”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微微的顫栗,“他……他怎麼會這樣!他親口跟你說的?不會的…他、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茉兒,下去。”羅袖夫人卻及時恢複了鎮定,一把拉住失控的女兒,“回去養病。我們還要在這裡商量事情。”
“不……我要去問他。我要去問他!”明茉奮力掙紮。
“啪!”一個耳光清脆的落到她臉上,將少女打得一個踉蹌。羅袖夫人一把扯住了女兒的頭發,將她扯回來:“死丫頭!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這個時候還想去找他?”
明茉捂著臉:“不!雲煥不會殺我的……他、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知道個屁!”憤怒之下,翩翩貴婦脫口罵了一句粗俗的話,扯著女兒往門外走去,“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要是知道、我看你怎麼還敢去把他救出來!――來,來看看這些!”
明茉大病初愈,被母親從未見過的嚴厲嚇呆了,一直被扯到了門邊。羅袖夫人推開了試圖阻攔的淩,一把推開了大門:“你來看看!看看外麵是什麼樣子!”
緊閉的府邸大門開了,腥風席卷而入,令人欲嘔。
明茉驚駭萬分地睜大眼睛,緊捂著嘴不讓自己驚叫出來――帝都昏暗的燈光下,道路兩側樹下全部掛滿了密密麻麻的屍首!無數人被絞死在道路兩旁,一排排屍體在夜風裡前後搖擺,驚起夜梟陣陣,冷風習習。每一架絞刑架上都停著一隻黑翼的鳥靈,尖尖利爪上摳著死人的心臟,鮮血淋漓,發出嘰嘰的刺耳冷笑。
那條屍首之路在黑暗裡綿延,通往講武堂方向。
“你想見的那個人就在那頭。”羅袖夫人冷冷看向女兒,“你儘可去見他。”
貴族少女從未見過如此可怖的死亡景象,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道路的儘頭隱隱有燈光――是那個人獨自坐在講武堂裡,深夜未眠麼?他……他現在在想什麼?在做什麼?憤怒和驚懼從心頭湧出,她隻想走到他麵前,當麵問一問他為什麼要殺這麼多的人,為什麼要做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明茉一咬牙衝出了門去,沿著屍首林立的路往前奔去。
淩想要隨之追出,然而羅袖夫人抬起手擺了擺,阻止了他。
“不用。”她低聲說,聲音疲憊,“我很了解茉兒……這個丫頭沒有走完這條路的勇氣――她會回來的。”
“淩,你先回淩波館去休息。”羅袖夫人回身往大廳走去,吩咐,“族裡還有事要商量,我晚一些再過來,你先睡吧。”
“好。”淩輕聲笑了一笑,手指輕輕劃過她的手背,“彆太辛苦。”
她側首對他笑了笑,難掩疲態,眼角細紋儘現。
季航一直站在大廳台階上看著這對母女,眼神閃爍,手漸漸握緊。
“夫人,止步。”在她走到階下的時候,他忽然抬手阻攔了她,聲音低沉。
羅袖夫人一驚,抬頭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栽培出來的優秀子弟――相處多年,她不是不明白:季航這樣的語氣,往往意味著某種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
“今日,破軍有令:三日內,凡是向一族族長挑戰並獲勝者,便可以繼承對方的一切!”季航仿佛下了什麼決心,手攔在前方,聲音逐漸變得冷硬。
羅袖夫人全身一震,抬頭看著階上的年輕子弟――季航站在那裡,眼神鋒利雪亮,手裡緊握著軍刀,毫不猶豫地逼視著她,殺氣隱隱。
“那麼,”她極力控製住聲音,低聲,“你要殺我麼?”
季航沒有回答,右手的軍刀錚然躍出刀鞘,在冷月下閃過一抹冷光。
“你要殺救了你和你母親的恩人麼?!”羅袖夫人沒有後退,揚起了頭,厲聲叱喝,“鐵城來的臟孩子!莫非你忘了被欺淩的時是誰保護了你,在死亡和貧困逼來時是誰救了你?――現在,你竟然敢恩將仇報,殺死一直以來扶持你、善待你的人麼?”
“喀”,白光一掠而至,停在她的頸部。
聲音嘎然而止,顫動的白皙咽喉上悄無聲息地流下了一行殷紅的血。羅袖夫人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對她揮刀的人,喃喃:“你、竟敢真的……”
“我恨你。”季航的刀尖還停在她頸側,喘息著喃喃,臉色蒼白――那一刀隻差一分便可削斷她的血脈。他看著那個豐豔的貴婦,聲音漸漸發抖:“我恨你!這麼多年來我努力的做事,一點差錯也不敢出,隻希望能成為你最重要的人,能被你、被全族認可――可是、可是為什麼你…你卻偏偏去寵愛一個鮫人奴隸!”
“連一個鮫人奴隸都比我重要!”季航的眼神裡漸漸透出光來,壓抑多年的憤怒在燃燒,“你這個放蕩的女人,逼得我不得不去和一個鮫人奴隸爭寵!我恨死你了!”
“啪!”羅袖夫人臉色煞白,忽地揚手甩了他一個耳光。
“無恥!”她再不畏懼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刀,冷冷看著這個族中年輕才俊,“你這個忘恩負義、心懷齷齪的孩子,當初我就該讓你餓死在鐵城裡!”
季航被打得怔住,捂住臉喃喃:“姑母……”
“你說得對――現在這種情況下,你當族長的確比我合適得多。”羅袖夫人淡淡開口,回過了頭,將另一側未曾受傷的脖子轉向他,“不用等到明日了,你現在就把我殺了,自己當族長去吧――我相信堂上那些族裡的長老也不會反對。”
季航臉色蒼白,往後倒退了一步,手裡的軍刀再次舉起。
刀尖上,一滴殷紅的熱血正慢慢變冷。
“主人,收手吧。”清晨才看到主人返回,金色的迦樓羅懸浮在帝都上空,機艙裡有女子柔和的聲音,怯怯地勸告,“五天之內,您已經殺了……”
“閉嘴。讓我睡一會。”雲煥漠然叱道,在金座上閉目養神――在地麵上,那些人哀嚎得讓人睡不著,非得回這裡休息才行。
“是。”瀟不敢拂逆,沉默了下去。
“內丹煉的如何了?”雲煥疲倦的開口,“那麼多的魂魄,應該夠了吧?”
迦樓羅顫了一下:“差不多了……所以,主人,請您不要再殺了……”
“要儘快。”雲煥睜開了眼睛,看著煉爐的方向――那裡,熾熱的火還在熊熊燃燒,火中依稀有魂魄掙紮痛哭的聲音,一顆赤紅色的珠子漸漸成形。
沒有人知道,熔爐內正在煉著上萬新死的魂魄,為這架龐大的機械提供最強大的動力!
魔之左手,可以從毀滅中汲取力量,可以在盛大的死亡裡獲得新的提升。
雲煥結了個手印,爐中的紅蓮之火猛然一躍,燃燒得更為旺盛,那些不絕如縷抽取上來的魂魄在煉爐中如同冰雪消融,然後漸漸凝聚成一顆紅色的內丹。隨著煉化的不斷進行,迦樓羅外殼上金色的光華越來越盛,在初晨的日光下幾乎奪去了太陽的光彩。
“很快就要和空桑海國開戰了。”雲煥低聲開口,眼底有殺氣,“必須儘快準備!”
“是。”瀟低聲,“主人。”
“數十萬人的血,難道還抵不過區區一顆如意珠?”雲煥唇角露出冰冷的笑,“瀟,你會成為雲荒空前絕後的武器――我真為擁有你而驕傲。”
迦樓羅再度顫抖,瀟無法回答,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不,主人。對我而言,這樣……實在是太痛苦了。
請收手吧。
小憩醒來,已經是午後。
雲煥從迦樓羅回到講武堂的時候,發現已經有好幾位年輕將領簇擁在了堂下等待,個個手裡提著滴血的首級,相互交頭接耳,神色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他隻看得一眼,唇角便露出一絲笑意――那道命令傳得真是快……這些獲得出頭機會的年輕人看來已經等不及,在昨晚就迫不及待的回去,對自家族長動手了。
“少將!”看到他下來,所有人都單膝跪地托起了首級,“我們完成了您的吩咐!”
“哦……動作都很快嘛。”雲煥看著那些一夕叛逆長輩的年輕人,冷笑,“很好,那麼你們現在就是當家的族長了――那些人以前所有的權勢金錢美人,全部都歸你們所有!”
“謝少將!”那些年輕勇武的戰士滿臉喜悅,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不過,”雲煥闔上眼,輕聲吐出一句話,“你們也要能活過這三日才行。這幾日,肯定會有更多更年輕更勇武的人要求同你們決鬥,奪取你們目下的地位。”
“……”所有人霍然沉默下去,吸了一口冷氣。
“退下吧。”他揮了揮手,“三日之後,再來確定各族新族長――祝你們平安。”
那些剛剛收割了首級的年輕戰士紛紛往外走,眼神之間已經帶了深深的不安和殺意,彼此之間更不發一言。在所有人快要退完時,雲煥卻叫住了最後的那一個,冷冷:“季航,你怎麼是空手來的?”
季航單膝跪下,不敢抬頭:“屬下……屬下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