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也不催也不罵,似乎根本沒看見駱碧心似的,自顧自地喝著茶,還有閒情哼小曲。唯有可憐的莫知急地臉蛋微微漲紅,不知所措的捏著衣角,水氣漸漸地浮上了眼睛,看起來楚楚可憐。
“……素菜需用葷油炒……葷菜需用素油蒸……生蔥熟蒜,半生菜……北京烤鴨,東坡肉,宋嫂魚羹,咕嚕肉……”忽然一個很小的聲音嘀嘀咕咕地響起,越來越響。
駱碧心有個毛病,就是當她真正慌亂無措到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會下意識的背菜譜,這是小時候練刀工留下的後遺症。
“什麼什麼?”師父忽然很感興趣的前傾身子追問,“你說什麼肉?”
“啊?”茫然中的駱碧心條件反射的揚起腦袋,莫知猛的喝道,“大膽!還不把頭低下!”
駱碧心一驚,想再低頭已經來不及了,眼睛正對上一對烏溜圓亮的大眼睛,那雙眼睛鑲嵌在一張很平凡的中年大叔臉上,非常平凡,丟進人群裡一會兒就找不到了,可是怪異的是那微微上揚的嘴角,似乎有魔力一般讓人不由自主的跟著露出笑容。
“哼!笑什麼笑?不許笑!一個兩個三個都一樣!看見師父我就傻笑,師父我很好笑嗎?”師父頓時吹胡子瞪眼的叫嚷起來,可是那嘴角似乎跟他作對一般,固執的上揚著,使得那張臉看起來更好笑了。
“不好笑不好笑,知兒馬上讓她出去。”莫知趕緊安撫要砸杯摔碗的師父,暗中揮揮手示意
快走,師父最討厭自己的臉,更討厭彆看著自己傻笑因為這個遭師父毒手的已經不在少數了,往往不是斷手就是斷腿,所以師門地人都不敢看著師父的臉說話。十年前武林盛會的時候,有個女的一直對著師父傻笑,結果師父一怒之下毀了她地容,聽說到去年出家當了尼姑。
“先等等。”師父饒有興致的推開莫知繼續問,“這……咕嚕肉,是什麼肉?”
駱碧心回以傻笑,“咕嚕肉就是把醃好的豬肉裹上澱粉,放在油裡炸,然後加上香蒜末,青椒,紅椒,大火爆炒加米醋,調以白糖,番茄汁,勾;盛盤,味道甜酸香濃,肉質酥軟爽滑……”
師父眼睛亮亮的咽咽口水,“那你可會做?”
駱碧心回過神來,慢慢收起傻笑遲了一下,“會是會……”偷偷看了眼莫知,他似乎也很吃驚的看著自己,就大著膽子說,“師父,小女子有事相求。”
“彆忙彆忙,先去給師父我做一盤咕嚕肉來。”師父笑眯眯的抬手似乎要摸胡子,但是隻摸到了光溜溜的下巴,掩飾尷尬的放下手咳嗽了兩聲,“為師嘛,就先去把該辦的事兒辦了,然後回來吃肉。”
“不行啊,師父!去不得!此事攸關數條人命啊!”駱碧心急道,等她做完咕嚕肉,那不是黃花菜都涼了嗎?
“什麼叫去不得?你還真不懂規矩,”師父很不爽地瞪駱碧心,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麼,皺眉說,“等等,你很麵生……不對,是很麵熟啊。”
駱碧心深吸了一口氣,咬牙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塵,款款的朝著師父行了一禮,“小女駱碧心,數日前來訪天山門,特來見過師父。”
“誰是你師父!”師父眯縫著眼睛,怪異的揚著嘴角,“啊,我想起來了,你不是那天知兒帶走的女人嗎?”
莫知的臉瞬間白了,“師父,知兒錯了。”說著就要跪下地去,可是雙膝還沒著地就被一股力量給托住了,怎麼都跪不下去。
“知道錯了就好,這兒地臟,師父可舍不得你跪啊。”師父似是心疼地拍拍莫知的小手。
“師父。”莫知臉紅。
“知兒。”師父微笑。
“師父……”深情對望。
“知兒……”含情脈脈。
“咳咳!不好意思,打斷下……”被徹底無視的駱碧心終於忍不住打斷這漫天粉紅泡泡的師徒情,努力是自己的表情淒苦真誠起來,雖然她很想笑場。
“老前輩,小女子此來是想鬥膽請您放了那些和我一起被抓的人,他們對天山門並沒有惡意,我們此來隻是想……”
“你說沒有就沒有?要不是因為知兒求情,連你也得一塊兒死!”師父抬高了下巴不屑地哼了哼。
那張臉太有欺詐性了,駱碧心忍住再次傻笑的衝動,撇開眼睛不看師父的臉,“當然沒有,莫名是我爹的……呃……朋友,自然是我的叔叔,而那些被抓地人都是莫名的朋友,如果不是為了救他,我們何必來跳懸崖?如果他不是真地信任我們又怎麼會告訴我天山門的所在?其中緣由還望老前輩明察。”曉之以理。
“我沒這麼個徒弟!欺師滅祖啊!欺師滅祖!”師父用力一拍桌子,桌子粉化成了碎末,雖然嘴角依然勾著,但似乎是真地動了氣,臉都憋的通紅,莫知慌忙給他順氣,一邊防止他向駱碧心發難。
“……請前輩息怒,這裡麵一定有什麼誤會,莫……叔叔被人吊在牆上鞭打淩虐,生死關頭都不忘讓我替他跟師父說秋天彆吃太多螃蟹,會肚子疼,還讓我跟你說對不起,可見他一直都很掛念你老人家,親師徒沒有隔夜愁,您就不能……”動之以情。
“不許叫我老人家!”師父跺腳,沒桌子拍了就拍膝蓋,“我就喜歡吃螃蟹,不用他這個不肖之徒管,知兒,為師要吃螃蟹!”
“好好好,我們吃螃蟹,吃螃蟹。”莫知苦著臉哄他,同時心裡有些甜甜地,哥哥果然還是惦記著天山門的,連師父體寒,每次吃螃蟹都會鬨肚子他也一直記著,隻是……他為何不讓駱碧心給自己捎上隻言片語呢……莫知悵然的咬咬嘴唇。
“如果不消滅老太爺救出莫名的話,江湖上的人都會有難啊!甚至,甚至會改朝換代,血流成河!到時候他們要是殺進天山門來那就糟了,莫名也是為了保護師父你才會……”駱碧心咬牙繼續說,迫之以威。
“哼,關老夫何事,你以為尋常人能找到這個所在?”師父很不以為然的搖晃腦袋,說著又很不滿的看駱碧心一眼,顯然對莫名出賣師門的事情耿耿於懷。
駱碧心吸氣,呼氣,淡定,她猛的板下臉,冷冷的俯視著師父,帶點鄙夷的說,“我看,是師父你打不過人家老太爺,所以才見死不救吧?真是枉費了莫名對您如此敬仰,天山門看來也不過如此,江湖上說什麼,天下武學,天山第一,也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住口!”一聲暴喝,夾帶著厚重的內力呼嘯著撞上駱碧心的胸口,她纖瘦的身軀如同一篇枯葉般淩空飛出了屋外,重重的落在地上,一口鮮紅的血從嘴角湧出,染了青石板。
駱碧心隻覺得眼前滿目黑夜繁星,暈眩不止,渾身的骨頭如同錯位了一般,然後似有雜亂的腳步聲,莫知的哄勸聲,她咳嗽了兩聲,吐出嘴裡的血,還好沒有斷顆牙,聊勝於無的自我安慰。
駱碧心掙紮著撐起半個身子,微抬起頭,看著盛怒中的師父,隻見他連那嘴角的笑都因為憤怒而扭曲的猙獰,此情此景,駱碧心眼中依然毫不退縮的閃著倔強的點點星芒,吃吃的笑了兩聲,悠然問,“我說的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