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吉棟說:“我死的那個老伴,跟他沾點親,我也搞不清是咋論上的。人嘛,還挺本分的,就是太婆婆媽媽的,不像個男人,二十來歲就看對象,今年都四十多歲了,還在看,這輩子對象是看老了,一百多個過去了,到現在還光棍一條。那天見了你,哎呀這個中意呀,說了,叫他當牛做馬他都乾!”
高秀蘭說:“那不會,我不會叫他當牛做馬的,我會給他男人的自尊。”
關吉棟瞅了高秀蘭一眼:“攤上你這樣的女人呀,哪個男人都願意當牛做馬!你是個好女人呀,給江福林有點可惜了!”
關吉棟背著手走在前麵,高秀蘭快走幾步跟上。大喇叭還在唱著:“翻身的農奴心向黨,幸福的歌兒傳四方……”
寶金哥兒仨和幾個孩子還在撿煤核,寶銀冷不丁抬頭看見了媽媽跟著老關頭走進了鍋爐房,他對兩個弟弟說:“咱媽,咱媽跟老關頭進鍋爐房了!”
寶銀說:“媽為啥要跟老關頭進鍋爐房呀?”
寶金說:“咱們過去看看,走!”
三個孩子拎著筐悄悄來到了鍋爐房門口。
江福林端著缸子坐在鍋爐房的板凳上,一口接著一口地往下灌水,喉嚨的響聲挺大,雙腿不自然地抖動著。高秀蘭坐在對麵的床上,也有點不自然。關吉棟想找點事情做,給兩個人創造單獨聊天的機會。他拿起鍬往爐子裡甩了幾鍬煤,發現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就走到江福林身邊,說:“福林,我出去有點事,你倆慢慢聊。”
江福林趕緊站起來抓住關吉棟,說:“姐夫,你彆走彆走,你坐這,坐這,你走了我心裡沒有底呀!”
關吉棟說:“打狼呀,要這麼多人。你把缸子放下,水都喝沒了還拿著乾啥?一會兒喝多了還得上廁所。”關吉棟朝著高秀蘭笑,高秀蘭也笑笑。江福林出汗了,掏出手絹擦汗。關吉棟是個急性子,見不得江福林這扭扭捏捏的娘們兒樣,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兩個人中間,說:“福林呀,我看你也說不出個子午卯酉,要不我替你說?”
“好好,姐夫替我說吧,姐夫替我說。”
“高護士,你人挺好的,福林看中你了,說非你不娶,是不是福林?”
江福林沒有想到關吉棟如此的開門見山,臉立刻紅漲起來:“對對!”
“你什麼意思呢,高護士?”
“我沒啥意見。”
江福林聽見高秀蘭如此簡潔和明確的回答,一下子站起來,又捂上了小肚子:“姐夫!……”
“又要上廁所?”
“姐夫你說這是咋了呀?……”
“你挺著點,挺著點,挺過去就好了。”關吉棟對高秀蘭笑笑,“人老實,一激動尿就多。坐下!”
江福林瞅著高秀蘭笑笑,坐下,硬挺著。
“我接著說呀,高護士我明白你,你要不是有四個孩子,你看不上福林……”
“關師傅,話也不能這麼說……”
“咳,這是實話。你說你呀,人長得好,有文化,脾氣好,你這樣的女人,天底下也不多見。我說了,給省長做太太,都夠格呀!唉,命不好呀,一個女人領四個孩子過日子,不容易呀!……”
屋子裡三個人說著話的時候,高秀蘭的三個兒子耳朵貼在鍋爐房的門上,聽著裡邊的聲音。雖然鍋爐房裡的噪音挺大,但寶金還是聽清了裡麵說的事情。寶玉卻糊裡糊塗地問:“哥,老關頭是不是在咱媽麵前告狀呀?”
寶金說:“告個屁狀,他在幫咱們找後爸呢!”
寶玉說:“哥,那個後爸今天拿沒拿糖呀?”
寶金踹了寶玉一腳:“你就知道糖!”
寶玉要哭,寶銀捂住了他的嘴:“彆哭,叫裡邊聽見!”
屋裡三個人還坐在那說著,不知道為什麼,關吉棟覺得胸口憋得慌,他長長出了一口氣,說:“事呢,就是這麼個事了,既是為了孩子,我們就得對人家孩子好,是不是福林呀?男人嗎,要讓女人覺得是個依靠,說白了男人就是柱子,要把這個家頂起來,讓人家娘們兒孩兒彆餓著、彆凍著,豁上自己不吃不喝,遭點罪,也不能讓人家娘們兒孩兒遭罪。你喜歡這個女人,你就得為她豁出一切,哪怕明天就要你的肝、要你的腎,你也不能含糊,掏出來給她!”關吉棟慷慨激昂地教導著江福林怎樣做才是個合格的男人,但這些話聽起來更像是他與高秀蘭之間的婚前表態。高秀蘭聽著很感動。
“我說得有點多了,咱說正題吧。結了婚,工資,福林你得都交給高護士啊,哎,你一個月到底開多少錢呀?”
“我呀,一個月四十八塊五……”
“福林,你說說吧,你能做到哪些?”
江福林始終捧著空茶缸子,說:“好,好……高護士,咱們結婚後,我聽你的,你叫我乾啥我乾啥,你叫我不乾啥,我就不乾啥。可我呢,有一個要求,你最好不要跟彆人的男人說話、開玩笑,更不能瘋瘋鬨鬨、拉拉扯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