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傳來時,刀背抵到了雪荔肩頭。雪荔反應不慢,瞬間出掌格擋。屬下回招時,她身子一旋,抓著屬下乙翻了一圈,空手震向屬下乙握刀的手臂。
屬下乙麵容緊繃,青筋顫抖。
二人錯手對掌,重新落地時,“砰”一聲,屬下乙的武器落地,而雪荔的鬥笠沒掉落。屬下當下臉色灰敗,知道自己敗得厲害。
周圍一靜後,歡呼聲再起:“不愧是冬君。”
雪荔收手後,被一群人圍住。
她不知所措,走不掉,隻好沉默。她感受不到他人的興奮和敬佩,隻覺得肩膀微疼。
那是她先前在建業挾持林夜時,中了林夜一針後,自己剜肉療傷的傷口。傷勢不影響她的行動,但在此時被利器擊中,便在衣下出了血。
血在衣裳下一點點滲透。
雪荔沉靜地站在眾人中。
隔著人流,林夜正看著她。
不知為何,她周圍儘是她信任的屬下,屬下們也對她喝彩恭維,但是這一瞬,林夜卻心口一揪,覺得她有些孤獨。
林夜沉默著。
粱塵:“咱們不過去找麻煩了嗎?”
林夜自我反省:“我最近太心善了。”
——他明明是為了孔老六的事和收服“秦月夜”才假裝關心冬君的啊。
粱塵和阿曾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林夜睫毛微微低垂:“但是,她受傷了。”
——她方才和屬下錯身而過時,肩膀有停頓一下。那是極為細微的變化,武藝不精者看不出來。
阿曾終於聽懂了一句,跟上:“她何時受的傷?”
林夜不語。
他想,他知道。他猜出來了。
好麻煩。
想送藥。
不行,他們還在吵架呢,他不能低頭。
雪荔壓根不知道自己和林夜在吵架。
他不找她,她便覺得他在為她的書做封袋,她很滿意。
於是,又過了幾日,眾人車馬行至山崗,天落春雨。煙雨綿綿,馬車陷泥,眾人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一座茅亭下,林夜宣稱要賞雨。他青衣烏帶,細雨偶爾斜掠他眉眼,潤得他更加清亮了些。
殺手們怕他淋雨生病,又耽誤行程,齊齊來舉傘,並勸他去車中休息。
林夜搖頭:“不要。”
他端坐石桌旁,沒事找事:“你們的春君,不是說要你們無條件滿足我的需求嗎?我現在就要賞雨。”
殺手們咬牙:“賞!”
林夜托腮:“我不光要賞雨,還要住有房簷的屋子。方才咱們上山時,我聽路過的商人說過了山有鎮子,還有集市,我要去鎮上住。”
殺手們哄他:“按照行程,月底就能到廬州。咱們快點到廬州,廬州可比小鎮子繁華。”
林夜仍然是笑:“你們不聽春君的話?”
眾人不知該怎麼答,想指望冬君。他們扭頭一看,冬君靠在樹後,根本不搭理他們這邊的鬨騰。
而林夜宣稱:“我有法子治你們。”
林夜從小幾的茶壺中倒了杯水,眾人看到水是清透的紅色。他們恍然:這是小公子之前路過一樹林,非要他們去打果子,用果子做果漿。
嗯,那果子顏色是挺紅的,想必味道不錯。
林夜當他們麵,把水喝下去。
他咳嗽起來,張口吐“血”。
林夜麵不改色:“我還這麼年輕,不想早死。可我身體不好,你們總逼著我趕路,我可能還沒到北周,就一命嗚呼了。我一命嗚呼沒關係,和親失敗誰擔責呢?何況我這輩子都還沒娶妻,孤苦伶仃……”
眾殺手:“……”
粱塵和阿曾:“……”
林夜邊吐血,邊做夢:“我想找一個完美的女子,她美麗善良,聰慧可親,不流哈喇,不打噴嚏,身上永遠香噴噴……”
林夜折騰他們的時候,眼睛狡黠地轉動,又看到了樹後那抹白色鬥笠。
真是的。他逗人逗得自己都累,她躲在樹後,也不過來。
他心口有些麻麻的,悶悶的。他振振衣袖,不動聲色地坐正了些。
坐正也不耽誤他的吐血咳嗽,與天馬行空的要求,與要死要活的折騰。
殺手之一小聲:“……可你不是吐的果漿嗎?這也算吐血?”
林夜誠懇得讓人想揍他:“我幫你們提前熟悉一下。”
到處都在下雨。
薄霧在山間升起,雨水密密淋著鬥笠和衣襟,周圍一片綠海,儘是草木潮濕之氣,伴著少年郎清越的抑揚頓挫的聲音。
靠在樹後的雪荔閉著眼,偷聽林夜說話。
一隻鴻雁飛過天邊,殺手們齊齊凜然抬頭。更多的鴻雁跟著那隻鴻雁振翅掠雨,在蒸騰水霧中疾行,在灰白天宇中染上一片黑白色光點。
這是“秦月夜”最高級彆的傳訊。
霧氣越來越濃,有一隻鴻雁穿梭飛雨,斜向他們這一方。信件被大雁落下時,有殺手抬頭喃喃:“玉龍樓主的棺木,要過這裡借道。”
他們朝煙雨後的山道另一側望去。
聽到“玉龍”二字,雪荔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