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_上山下鄉記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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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標準的八百米跑道上再也沒有即將畢業的混賬小子們打堆、抽煙、胡鬨,整整齊齊的排列著一個個方隊。入口的地方大卡車上披紅綢帶紅花,紅紙上一邊寫著“熱烈歡送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另一邊寫著“嚴防階級敵人破壞□的偉大部署”。

尉遲山小淬口唾沫,舔了舔乾的發裂的嘴唇,剛想要揉揉站的發酸的腰,學校大廣播猛地傳出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尉遲山小心裡可算落了口氣,這群王八蛋的龜孫子可算是把廣播修好了。

那八輩子沒講過話的革委會主任總算是又逮著機會了,哪能讓廣播壞了這種小事給耽擱了,修!

這一修就是一個半小時。可憐著他們這些背包打卷的‘知識青年’,還沒上山下鄉呢,就已經練上了。

“聽見沒,還沙沙的帶響呢!”站旁邊的沈少遊聳聳背上的鋪蓋卷,“要是哥們兒我來,沙沙聲全無不說,還帶著澳廣台呢!半小時搞定,你說咱們趕英超美這事這麼玄乎,全讓這些王八羔子攪合的!”

尉遲山小笑了笑,沈少遊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硬生生能組裝個半導體搜出莫斯科的電台來,這小子這方麵的理論知識怎麼著也就小學科學興趣小組的水品,這麼些年來光動手也到積攢下不少本事。

“我兜裡帶著貨呢!等咱們到了地兒,他丫就是喜馬拉雅腳下,哥們也能弄出個‘自由之聲’來……”沈少遊的話還沒有說完尉遲山小直接踹了他一腳。他摸著腳丫子還沒站好,一列上著泛寒光的刺刀的解放軍同誌齊整整的從他們方隊走過。

“得……”沈少遊不怕死的繼續嘟囔,“這解放軍雄師百萬下江南來,我還是閉上嘴吧!”

尉遲山小看著那些眼熟的鵝黃軍裝自然的想到那個人來。

“我要走了……”自己說這話時看見他鬢角的白發,記得小時候他一腳踹上不敢摸槍的自己時那是何等的英姿勃發,那時候衣裳沒見得比這時的新,可就是帶著那股子氣。

“到哪兒?”他一抬頭眼角的皺紋又讓自己看見了,他真是老了。

“不知道,說是到時候分配知青點兒!”

“到了來信……”他也不擔心,就這麼交代了一句。

“爸……”尉遲山小到底叫出了聲,他是真的怕了。昨天,隔壁樓的李伯伯趁著人武部革委會的王八蛋們進來的空,當著他們的麵把子彈射進了自家腦袋。“李伯伯他走了……”

“我知道,老李向來孬種!”尉遲敬亭從兜裡扒拉出兩根皺巴巴的煙來,遞了一隻給自己兒子,“喏,算是給你送行了,你老子我十六歲出來扛槍,今年你十九了才出去還不算晚!”

“你……”尉遲山小心裡算計著,從他爸進來算起已經有小半年了,他還沒有那一天有這麼想哭過。

“喲……你就放心吧!跟你死了的媽一個德行,婆婆媽媽的很!□五反都沒有把老子整倒,換一撥紮紅袖標的也不能把我怎麼樣!點上,抽完了就滾,到了就來信!”尉遲敬亭一根火柴一氣兒點了兩支煙。

尉遲山小顫顫巍巍把煙塞進嘴裡吸上一口,他還不能忘記十五歲那年第一次偷他煙抽被逮住的那頓打,現如今倒是都變了,他再也不說“你媽最恨抽煙”的話了。

兩父子默默抽完兩根煙,尉遲敬亭撐著桌子站起來,說道:“走吧,山小!”

尉遲山小他沒有說話,‘山小’這名字他有多少年沒有叫過了,爺倆誰都記不清楚了。

原因麼,尉遲山小倒還明白。

一是他嫌這名字拗口,二是他跟他能見上麵多半是因為班主任電話打到司令部去讓他來收拾自己,到那種時候還什麼山小,能叫個‘兔崽子’就說明他今兒心情不錯了。他老說你媽給取了個文縐縐的名兒,真不好聽。自己也覺得這名字忒不得勁了,山就得高唄大唄,往後添一‘小’字,真不如人家那些建國、援朝、抗美有氣勢了。

小時候一發新書要寫名字的時候,尉遲山小就得回家跟他爸吵吵著要換名字,怎麼著也要弄個大山、高山來,他爸卻死也不肯,也不能給他編個花兒似的話來誆他,他一傷心就隻能抱著他媽生前的本子相片哭著訴苦,後來沒事翻著了媽的日記了,他才知道這名字可是詩聖杜甫的句子化來的,“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不是?

媽呀,這名字可是比高山大山氣派啦!丫兒都給我小下去!

尉遲山小可就心滿意足了。

今天聽著他一叫上,想著那從未見過的媽,尉遲山小就不爭氣了。淚珠子偷偷摸摸的就劃拉了下來。“爸,我走了!”說著撲通的就跪了下去。

十九年爹媽都是他一人當著,這一跪,尉遲山小再混賬也不覺得自己虧。

話嘮的革委會主任總算停下了他的長篇大論,各知青方正開始緩緩登車了。尉遲山小覺著這學校平日裡的喧囂全都不見了,不管是大喇叭裡高唱的我家的表叔還是那個宣傳乾事帶著東北口音的每日社評都聽不見了,學校安靜極了。樹梢上已經有了一點點的新綠,尉遲山小剛想著這冬天算是過去了,大卡車就開始往前奔跑,似乎火車站離這裡有多遠似的,沒命的奔跑。

“得,這下子咱哥們算是上路了。”沈少遊說完這一句矯情的看了一眼學校操場,“山小,咱還得回來是吧?”

“嗯……大概吧!”尉遲山小緊了緊脖子上的圍脖,嘴裡淡淡的回著,實際上,能不能再回來以及能不能再見到自家革了一輩子命到把自己革了進去的爸,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三天兩夜在火車上搖晃下來,尉遲山小幾乎分不清楚男人女人了。想吐得慌的時候,汽笛拉長一聲,竟停了下來。這下可好,醞釀到位的吐意全無,尉遲山小喪氣的一拍車廂鐵皮,嘴裡罵了娘。那邊沈少遊的招呼開了,“哥們兒,咱奉獻青春再受教育的地方到咯!”

到了車站廣場四周圍還是那麵無表情的解放軍站著崗,尉遲山小少不了想到:他們這是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呢還是被押解到勞教所的犯人啊!到哪兒哪兒都他媽真槍實彈的包圍著,怎麼看怎麼讓人不舒坦!

那路兩邊還有兩腮上塗著血紅臉蛋的大嬸們舞者並不活躍的紅綢,尉遲山小就沒有從他們臉上看出什麼熱烈歡迎的表情來。想想也是,這本來就不怎麼好過的日子端端的還得再加些吃飯的嘴來,還不能說這不願意來,換成自己也不樂意啊!就這陣勢,也算對他們這幫小青年仁至義儘啦!

剛上車的時候他們這一撥就上了四節車廂,本來以為就這麼些是到這地兒來的,到下車了才發現火車車廂上寫著知青專列的字樣,再一看呼啦啦下來的人那可不是五六百,就他們那節一個個擠得跟餃子下鍋的情況看來這麼一列好歹一兩千吧!

正想著這人可多,沈少遊神秘兮兮的擠上來說道:“山小,看見沒,九節車廂下來的……那可都是漂亮姑娘!”

尉遲山小一抬眼,那一列嘰嘰喳喳的隊伍可真是紮眼。

“早有哥們兒過去探過了,清一水兒的姑娘,全是成都上來的,你說這四川姑娘可真是水靈,怎麼看怎麼標致!”沈少遊抹了一把下巴把手裡裝臉盆的網兜交給尉遲,“我跟你說我已經聽說了,到青龍還得坐車呢,咱們往她們靠,爭取和小姑娘們分一輛車上。”

尉遲山小笑罵著:“你小子想開葷想瘋了吧!眼裡全是姑娘!”他用手指指,“那不是大老爺們兒麼?”穿件洗得發白的老藍色外套,手裡提溜著網兜以及朱色的皮箱子……那是小二胡吧看形狀……

“你丫兒好好看清楚了,那些姑娘們可都是圍著那小子說笑呢!你還有機會!”尉遲山小猛地想起沈少遊這小子看上隔壁班那摳門丫頭的事情來,就他這眼神兒這輩子恐怕是找不著姑娘了……

“……哼哼……這你就不知了,那小子是個悶葫蘆,去探營的哥們把一車廂的姑娘逗得花枝亂顫也沒見他抖出一聲來,是個慫貨,踢開就是!”沈少遊把自己頭發往兩邊撥弄了,輕輕拍拍,尉遲從旁邊看去逆著陽光還真看見了些許灰塵抖落下來,這可真是風塵仆仆了啊!

尉遲也沒再開口阻止沈少遊的偉大計劃,沈家少爺除了鼓搗半導體收音機後就剩這一個愛好了,他要是再不識趣的阻攔下去,可真就是不夠哥們兒了,他們倆可是小時候尿布一塊用的關係。

尉遲手裡拎著兩人份的鋪蓋卷兒站在十號卡車旁邊看著自己的鐵哥們兒眯縫著綠豆小眼在那極高的車箱上幫助階級姐妹。

“真是好同誌啊!”他朗聲的說道。

“彆彆,咱大江南北彙聚到這兒來多不容易啊,這就是緣分,您可真彆誇我!應該的,都是應該的啊!”沈少遊一手再搭上人姑娘的肩,“同誌,來來來,我幫你上來!”

人姑娘爽朗的一笑說:“謝謝啦!同誌!”

“那能啊,這是我的榮幸!”沈少遊在一隻手握住了人家那纖細的小胳膊。

“就是,您可彆誇他,這哥們真是好同誌,這一路上他就沒停下做好事,真就是活雷鋒在世啊!”尉遲山小嘴裡順流的說著預定台詞,突覺得身邊有了人,一抬眼,喏,不是那九節車廂挺受歡迎的二胡青年麼?

“……人可好,要是跟你們分在一個知青點兒,你們這些同誌就享福咯……”尉遲山小一邊說著沈少遊安排的台詞,一邊觀察這二胡青年,在他這話收尾的時候他看見這小子嘴角綻出一抹笑來,極為短暫,一瞬即逝。

一種被識破的窘迫感生了出來。

尉遲山小立刻的閉上了嘴,這小子不是找事兒麼!

“哎喲,您可彆著急,我拉你你上來!”沈少遊這小子伸了胳膊就要摟人姑娘的腰,一細長的朱紅皮箱子擋掉了他的胳膊,隻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峽姐,幫我把琴遞上去好吧?”

“要得!”姑娘笑開了花,尉遲山小眼看著那姑娘靈巧的拉著沈少遊的衣袖就上了車,再回過頭來歡天喜地的拿了那件樂器。

尉遲山小心裡就完全明白了。這小子真是看穿了他們倆這蹩腳的小戲碼,他也不生氣。他們這是缺德在先,被人嘲笑也是應該。尉遲山小玩味的是這小子不是不說話的慫貨麼?看來沈少遊這回事看走了眼。

一路上少了解放軍的全程陪伴氣氛那可就輕鬆多了。

他們這十號車上一番看下來,尉遲山小數了數統共就他們三男的。沈少遊這是老鳥歸了巢的舒坦,和姑娘們說的歡喜,硬生生把小時候瘦猴楊的自己說的人見人愛,差一點就選上取給咱們□獻花的小學生代表。尉遲山小沒有這興致,他和那小子挨邊坐著,他就想看看這小子能多久再蹦句話來。

這樹大招風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

這一車美美的姑娘,引得旁邊並行的卡車上的小夥子們春心蕩漾。一聲“對麵的同誌咱們說說話呀!”直接搶走了所有姑娘們的注意。

兩車開始靠吼交流以後,沈少遊就受到了徹底的冷落,歎口氣,灰溜溜的回到尉遲山小身邊坐著,幽幽的口氣說著:“人那可是人多勢眾,今天哥們沒戲了……”

尉遲山小沒搭理他,他一門心思都放著那小子的身上,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這無聊的旅途上,終於有了能上心的事。

“嗨……該你們唱啦!”對麵的哥們提議唱歌以後這就陷入了歌聲的海洋,一來二去幾十個回合就在山路的顛簸中過去了,姑娘們一下子便沒有曲子,對門的哥們可就不依不饒了,“想不出來就喊聲好哥哥!”聲音整齊,看來他們是誌在必得。

姑娘們一下子就急紅了臉,想著還有什麼歌曲能對回去。

尉遲山小看了看旁邊那小子,一挑眉張口道:“要不,讓這位同誌拉上個曲子?”

“對啊!”“就是嘛”獲得了姑娘們一片讚譽聲。

那家夥皺著眉頭看向尉遲山小,尉遲山小也不裝傻充愣,笑的極其和藹可親。

“會寧,就拉一個,滅滅他們那幫流氓的氣焰!”那位被稱作峽姐的女孩搖晃著走到那家夥麵前叫出了他的名字,“就一曲……”

“同誌,幫人幫到底嘛!”尉遲山小忍不住開口,看那家夥直直的盯著他,他就知道他算是替鐵哥們兒沈少遊報了仇了。

陳會寧知道這家夥是在抱負,他不想多做爭辯,打開皮箱拿出了琴。

第二回

陳會寧早知道那個家夥在看自己,也知道這家夥在這裡挖好一坑等著自己,琢磨著要拉個什麼曲子,這時候對麵的家夥們起哄喊起來“想不出來沒關係,不叫哥哥也沒關係,今晚哥哥們來找你!可等著哥哥我喲!”,陳會寧心中就立刻有了主意,低頭給旁邊的圓臉姑娘附耳說上一句。

那姑娘推開陳會寧說,“可不好!”這口音是那陝北的不是。

一撥姑娘就圍了上去,不多時遍集體發出一聲‘好’字。

陳會寧直起身來抖抖弓弦,擺好架勢,看向旁邊隻管殺不管埋的尉遲山小微微點了點頭,尉遲山小心裡湧起一陣莫名的期待感。

陳會寧拉動弓子,調子便夾著汽車的轟鳴以及飛舞的塵土傳了出來。

尉遲山小越聽這調子,越不對勁。他們家老娘的遺物堆裡二胡獨奏的唱片蠻多,怎麼著也算是個入門漢吧,可這種類型的曲子他還真沒有聽過!這時候就聽見姑娘們一個個粗了嗓子憋勁的唱了起來:

第一次我找你

你呀不在

你媽媽打了我一鍋蓋

第二次我找你

你呀不在

你爸爸打了我一煙袋

第三次我找你你呀不在

你家的大黃狗把我

咬呀咬出來

……

尉遲山小一聽完一拍大腿笑得直不起腰來,比起剛才唱的那些正經歌來,這首陝北酸曲兒實在是出現的太驚人了,還夾帶著怪摸怪樣的二胡伴奏,再看對麵那群喊著要夜裡找妹妹的一個個傻了眼,這門子的曲子可從沒有聽過。

“接著唱啊……”輪到姑娘們起哄了,這車廂裡一陣大笑。

“看不出來你文質彬彬的,肚子裡壞水可多,酸曲兒也能想出來諷人家。”尉遲山小見著陳會寧收了家夥,殷勤的拿起皮箱遞給他。

陳會寧也不推辭放好了二胡,關了盒蓋,死也不搭腔。

尉遲山小心想著嘿這小子,這真會裝逼啊,嘴上卻說著:“喲~咱們萍水相逢……”

“……也是緣分?”陳會寧本來不想搭理他,一看他一身洗白了的將校服就知道他是京城裡來的大院子弟,對於這些京城裡的大院子弟早有耳聞,和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那不是一個圈裡的人,可不知是怎麼了,他就鬼使神差的接了他的話茬,還是硬頂上去的。

“看來咱們這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尉遲山小一胳膊壓到陳會寧肩膀上,“不交個朋友可不成!我是尉遲山小,大山的山,小人兒的小,北京的,你呢?”

陳會寧聽著李商隱的句子,想著那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深院閨情讓他的嘴巴這麼一說怎麼都像是茶館裡的評書段子,隻管逗人取樂了事,他禁不住就笑了,回答道:“陳會寧,成都的。”

“怎麼個寫法?”

“會寧城的會寧。”陳會寧嫌他的手太重,可也不好給人摔下去吧,隻好將就著。

“得,你可彆說你上麵還有一哥哥或者姐姐叫瑞金……”尉遲山小拍拍他肩膀,好家夥,這名字取得真革命。

“你怎麼知道?”陳會寧挑了眉,奇怪的看向笑裂了嘴的尉遲山小,他家姐姐的確叫做陳瑞金。

“……這長征開頭到結尾不就這倆地方麼!”說完尉遲山小又補充道,“我家隔壁倆姐弟,大的叫抗美小的叫援朝,再隔壁三兄弟,老大叫平津、老二叫遼沈,老三叫淮海,這不三大戰役麼……還有……”

看著尉遲山小說的唾沫星子四濺,陳會寧這一路上頭一次有了很開心的感覺。

青龍這地方山高林密,遠看是霧氣繚繞非一般的巍峨雄偉,順著七拐八彎的山路行進的大卡車上傳來一陣一陣驚歎聲。

“我的乖乖……”沈少遊把腦袋仰望著搭在車廂欄杆上,“山小,這山可是讓我長見識了,咱們那香山什麼的,感情那就是一小土包吧……”

尉遲山小順著山勢往上,心裡咯噔一下自己身上的氣焰就小了下去,人啊,和著山山水水比較起來可真真就不過是個螻蟻般的存在啊……

陳會寧聽見了他們的話,也抬起頭來看了看這山,可他還沒有望到頂上的時候司機一個急轉彎成功的把他甩了出去,陳會寧覺著自己飛身起來了腦子了除了閉眼什都想不到了,以為要撞上對麵的誰,哪知道一隻手拽住了自己,還來不及在心裡感謝一下,已經重重的摔倒了車板上。

“啊……痛!”陳會寧大家出聲,也不怕誰來笑話他這麼一大男孩兒還這麼嬌氣了。

“知道痛還不抓牢!”陳會寧一抬頭,尉遲山小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就在咫尺之間,這說話的口氣覺得部分是那種幸災樂禍。

陳會寧見他一笑,便窘了去,臉頰瞬間紅了個透,半天也不敢開口了。重新坐好後,便死死抓住欄杆,兩隻眼睛也隻盯著車板上那些紛亂的鏽跡了。卻不想那些鏽跡的厲害的地方早就已經磨穿了,透過這些小洞就看見車正行駛在什麼樣的路上,陳會寧隻顧低著頭找著這些鏽穿的小洞,一路目光移過,對邊的焊縫竟有一指多寬,好家夥,下麵那霧氣騰騰的山穀可是不見底啊……

那……山穀……

陳會寧頭開始發暈,他們現在行駛的地方,一邊是萬丈絕壁,一邊是無底深淵……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冒了出來,心裡發虛,腿發軟……

尉遲山小見陳會寧低下了頭就知道這小子又啞了,便也不再招惹他,顧著和沈少遊搭話,再回來瞅他,居然一副昏沉的樣子。伸手碰碰他,摸了一手汗。

“你……”尉遲山小見他臉色煞白,嘴唇咬的沒有了血色,心裡的答案就越發肯定,“你……暈車又恐高了吧?同誌……”

“哇……”陳會寧沒有辜負尉遲山小的猜測,一張嘴全吐在了尉遲山小的身上。

司機隻道是後麵的知青們又來事了,放著可勁拍打駕駛室後窗的尉遲山小不管,嘴裡倒是哼著小曲兒開得越發來勁了。

尉遲山小這下子可成了十號車廂座位最寬敞的人了。個個見了他逃的比耗子都快,那見色忘義的沈少遊自是不用說了,趁著這機會博得了廣大階級姐妹們的同情,順利的突入花叢之中,這就算了,這小子朋友也就隻能做到這份上了。

可是,作為肇事者的陳會寧怎麼能這樣一幅想要逃開的表情,他也不想想這是誰造的孽……

尉遲上校看著那肇事的陳會寧撐起了半個身子,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兒來,壞笑著說:“大爺你占了便宜就想跑可是不磊落了?來來來,咱們好好談談心,彆忙著跑啊!”

他也不管這衣裳有多臟了,人家駕駛員同誌不停車這也沒有辦法啊!反正衣裳厚,隻要沒讓那個陳會寧跑掉,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唱個酸曲兒給我解解悶兒,快,你可是傷害到了最最親近的革命戰友,咱們的革命友誼可開始的不容易,要珍惜機會喲,小陳同誌!”

陳會寧看著他的鐵掌握著自家細細的手腕子,心想著這要跑得掉那就是世界第八奇跡了。

得,這自己乾的壞事自己要收拾爛攤子。他也就認命的坐在了尉遲山小的旁邊。“你要聽酸曲兒?”既然人家已經開口,自己也不能光裝傻子啊!

“對,唱個帶勁兒的!”尉遲山小彆的不清楚可這酸曲兒聽彆的哥們說可是有特帶勁的那一種,一唱出來最低都得判個三五年的流氓罪啊!他今天可要開開眼界……

帶勁兒的?

陳會寧一聽就頭皮發麻,果然還是這種流氓歌深得人心。自己有錯在先,怎麼著也應該滿足人家的要求,何況人家的要求又並不過分。“嗯……”陳會寧盯著尉遲山小握著自己手腕的手指,嘴裡哼唱開了:“**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燒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窮,想你想成病人人,抽簽打卦問神神,想你想你實想你,三天吃不下一粒米,白日裡想你穿不上針,到夜晚想你吹不熄燈,前半夜想你吹不滅燈,後半夜想你翻不轉身,蘆花公**牆頭上叫,想哥哥想得我睡不著覺……”

這曲子從他嘴裡一唱,那本身就有幾分的功底也用上了就更見的感染人,在這崇山峻嶺間染上些蒼涼後讓一車的人聽的沒有了聲息,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少遊帶頭拍了巴掌,嘴裡硬氣的喊著一聲好,七拐八彎的音調倒有些當年看京戲捧角兒的範兒。女同誌們更見活躍,礙著尉遲山小那一身臟沒有過來,可手裡有什麼果子就扔了過來,尉遲山小這才覺著這小子唱得真是好。他一唱,這吃的隨手就來啊!

他就沒有鬆開過陳會寧的手,就著再拉拉說道:“繼續,爭取再從女同誌們手裡唱點填肚子的東西來!”

“你……見好就收吧!”陳會寧使勁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無奈今天尉遲山小就小心眼上了,壓根就沒有鬆開的打算。

他一手握著陳會寧的手腕,一手吃著不知是誰扔來的蘋果心情相當的愜意。

山路就那麼一轉,前麵開闊起來,駕駛員同誌終於高興了一次,衝著窗外喊道:“到拉到啦!到青龍啦!”

知青們一陣騷動,個個趴在欄杆上張望著,這時候尉遲山小才發現他們浩浩蕩蕩一路出發的十幾輛大卡車不知什麼時候隻剩下他們這十號車了,看來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那些車都到了其他的路上,早就分散開來。

瞅瞅天和地,倒是青山綠水一片愜意,遠處的山腰子上還看得見紅牆的廟宇和奔騰而下的細長瀑布,尉遲山小對於這些景致算是滿意。

嘎吱一聲,汽車終於停了下來。

“鬆開了吧?”

陳會寧黑著一張臉,盯著這個抓著他不放的尉遲山小。

“今晚上給我把衣裳洗了!”他到不含糊。

“……”陳會寧不開口算是默認了。

大家夥就開始收行李準備下車了,顯然的,沒有剛出火車站那會兒那麼熱鬨了,幾百人的隊伍到達青龍的可就他們這近三十個人。

第三回

“啊,怎麼全是女學生?”村支書肩上搭著老藍色中山裝,手裡掐著半截葉子煙卷兒,隻把這一車姑娘看儘了眼裡。

姑娘們可就不樂意了。

“我說你這大叔什麼意思啊!嗯?嫌棄我們女的啊!婦女能頂半邊天你知道麼你?”峽姐撥開人群一馬當先,“再說了,大叔你什麼眼神兒啊!這活活的三個男生你看不見是吧?”說著一拽陳會寧,連帶著死拉著陳會寧的不放的尉遲山小一塊給拽了出來,這股子力道來得太突然,尉遲腳步下一個踉蹌。

村支書一看這陣勢哈哈笑著說:“我看呐這男學生還不如你這個女娃娃呐!行行行,婦女能頂半邊天!”

“得,哥們兒現在算是半邊天的一半了……”沈少遊憋笑著向尉遲吐了半句話。

陳會寧倒也是熟絡了,開口道:“讓你鬆開我的。”

“偏不!你跑了怎麼辦?我可就這身光鮮衣裳都被你毀了喲!”尉遲山小偏不接招,嬉皮笑臉頂了上去,“叔兒,咱倆都是頂不了半邊天的,你就讓咱倆吃住一塊兒湊合著頂上一半兒吧!”他也不嫌人家村支書驚著了,親親熱熱的叔兒就喊開了去。順帶著還把他倆牽著的手給舉了上來,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你……”陳會寧順著他的手往上,可究竟是矮他一截,沒有辦法隻有踮起腳來,嘴裡想數落他卻被大家夥的笑聲給淹沒了下去。

“好好好,就照你說的辦!“村支書也不知道說的是真是假,說了這句話便轉過身去對旁邊的一挺嚴肅的中年婦女道:“魏主任,麻煩你去把寒寧道長請來挑人。”

尉遲山小聽著著寒寧道長的稱謂,便恍然大悟了,剛才那半山腰看見房舍可不是寺廟而是道觀。

大家就在原地枯等著,不時說說笑話。

陳會寧覺著這樣始終不好,想了好久終於對著尉遲開了口:“尉遲山小!”

“嗯!?”尉遲山小笑眯眯的看著他,他可瞧了陳會寧好些時候了,這家夥皺眉又煩惱的樣子真是可愛,看他的凝重表情,八成這是生氣了吧!他就想知道他能說出什麼重話來。

陳會寧把倆人的手連帶著舉起來,咬咬嘴唇兒,擰了眉頭,起碼過了半分鐘說出了倆字:“放開。”

尉遲山小盯著他,嘴角慢慢上翹,彎下腰哼哧哼哧自顧自的笑起來。

陳會寧無力的垂下手,他剛才在心裡預演的那些情節遇上這個尉遲山小是一個都沒有出來。看見他笑的肩膀抽聳,陳會寧徹底放棄了。

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這個姓尉遲的男人。

被稱作寒寧道長的人,既不是胡子亂蓬蓬的老頭子,也不是衣裳臟舊目光渙散的小道士。相反的很,仿佛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那樣,青灰道袍平整乾淨,顏色是罕見的鮮亮,頭上的束發一絲不苟盤在後腦,年紀的話約莫三十出頭的大好歲數,模樣的話,尉遲山小環顧了四周的所有階級姐妹們,估計她們全部都吞了吞口水。這種模樣不當個電影明星真是大大的可惜了啊!眉目溫潤,五官深邃,笑起來那就是一笑百媚生啊!

尉遲山小微微搖頭,訕笑著看向沈少遊的目光裡分明寫著‘少遊兄,你這趟的確是來錯地方了’。

再看那沈少遊蹙著眉頭,那叫一個悔不當初。這時候可是後麵一頭狼——那拉二胡的藝術青年,前麵一頭虎——那氣質上乘的青年道長啊!想要在這裡有所作為真是難上加難了。

陳會寧也不糾纏於尉遲山小那不鬆開的手上,他看著那個青年道長手裡拿著的柳筐,心裡想著他們到青龍來到底是種莊稼開荒還是彆的什麼?

村支書看看這群剛才自己說了一句話就咋呼開的學生娃們閉了嘴,滿意的咂了口葉子煙卷,開口道:“道長,你要哪些娃娃徑直挑吧!”

寒寧道長點頭轉身,溫潤的目光在知青們身上一晃蕩,他伸手指上了連在一起的陳會寧和尉遲山小,開口說了話,這聲音也是好聽的緊的那一型,“這兩個我也不好分開,就留在山下吧!”說罷對著陳會寧笑了笑。

陳會寧吞了口水,總覺得這話聽的含糊不清。

“其他的,都隨我上山,住在茶廠的宿舍好了。”道長再說話時盯著高興的快要瘋了去的沈少遊,“小夥子不錯啊!就到工具房裡住好了,姑娘多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道長你就是那紅星把我照亮!”沈少遊這家夥有奶便是娘,直接拎著自家的包想著寒寧道長貼了上去,哪管他兄弟尉遲山小的死活。

“好,女學生們跟著寒寧道長上子虛觀的茶廠,”村長扔了最後的煙卷屁股咳嗽了一聲後在對尉遲山小和陳會寧說到:“你們倆穿一條褲子的,就到村裡的保管室去平日裡守著農具機器就是了,真要靠上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我們還種什麼地!”

尉遲山小往前一步接了村支書的話茬,“叔兒,您這話我可不愛聽!人□說了,叫咱們來跟你們學習學習,您這話一開咱們這不是白來了麼?”

“嗬,你小子嬉皮笑臉的,一看不是什麼好料!真想學種地?”村支書抖抖肩上的衣裳,挑了眉毛。

“學!真學!”尉遲山小也挑了眉毛,和村支書對上了笑眯眯的眼神。

“成,明天一早,河對麵那一片地來報道!”村支書笑笑想著這孩子有意思,你瞧瞧其他的一個個皺了小臉,他倒好,當真跟來參加廟會什麼似的那般高興。“先搬屋裡去吧,甭跟我磨嘴皮子!”

“叔兒,您說了算!”尉遲山小拎了自家的包袱,跟著村支書去,那手終於是鬆開了。

陳會寧算是鬆了口氣,剛吐了一口氣,那尉遲山小便湊過臉來說道,“待會記著給我把衣裳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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