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裡燈謎協會的秘書長姓林,是林家的本家,林鐺鐺請他做幾個謎語,不過是順手的事,但此時當著迎親隊伍的麵,被林鐺鐺吹得仿佛認識了什麼了不得的人脈。
鐘子望文化水平不高,一聽要玩這樣的文字遊戲,頓時就赧了,慌了,謎語還沒開始猜,就已經結結巴巴,臉都紅了。
鐘子期替鐘子望出頭,對林鐺鐺說道:“我們佘族人娶親,不興猜謎語,我們佘族人一向以歌代言、以歌傳情,今天就和大舅哥來一場對歌,大舅哥如果對不上我們的佘歌,這扇門我們可就闖了。”
鐘子期說完,也不管林鐺鐺答不答應,扯開嗓門就開始拉歌:“盤古開天到如今,世上人何幾樣心;何人心好照直講,何人心歹儈騙人……”
鐘子期歌聲起,星星之火立馬燎原,迎親隊伍裡的佘族人們全都此起彼伏跟著唱起來,很快就彙成整齊的音浪:“盤古開天到如今,一重山背一重人;一朝江水一朝魚,一朝天子一朝臣……”
林鐺鐺為首的林家人們立時傻了眼,如果是去KTV,他們還能跟著鬼吼鬼叫幾句“愛拚才會贏”,可是眼前光天化日,當著能歌善舞的佘族人,他們就不敢魯班門前弄大斧子了。
彆說對歌了,他們壓根聽不懂佘語,不知道迎親隊伍唱得是什麼,隻看見他們一個個唱得興致勃勃。
鐘子期帶頭唱的這首佘歌叫《高皇歌》,又名《盤瓠歌》《麟豹王歌》,是一部敘事性的佘族祖歌,也是一部英雄史詩。歌詞為多段四句七言體,共有64段歌詞,每段4句,共256句。
猜謎不行,作為佘族人,唱佘歌可是在行,等鐘子期領著迎親隊伍唱完一整首《高皇歌》,鐘子望也展開喉嚨唱了一首《嬌戀》。
這是一首盛行於佘家山寨和崇山峻嶺之間的山野之歌,過去佘族人們在山裡勞作,累了就唱首《嬌戀》提氣,豐收了就唱首《嬌戀》慶祝,其歌詞很獨特,和《高皇歌》的四句七言體不同,都是單段五句七言體:
“郎一山來姐一山,好比芙蓉配牡丹;郎兒好比梁山伯,姐兒好比祝英台;倆人姻緣配攏來……”
《嬌戀》從頭至尾都是自由節奏,隻聽鐘子望任意拖腔,每個音都唱出濃厚的山地色彩,更唱出他身為佘族男兒的自信。
此刻的鐘子望穿著紅色長衫,外套裝飾華麗的龍鳳馬褂,一副佘族新郎官的打扮,渾身上下都散發他平常少見的自信光芒,整個人光彩奪目的。
鐘子望的佘歌徹底將林家攔門禮的眾人唱傻唱呆,忘了攔門,忘了要紅包,也忘了說話。
就在這時,大門內也響起了一首佘歌,那是悠揚的女聲唱著:“昨日聽說赤郎來,姐妹並肩站門背,姐妹共築路途長,隻為赤郎能來訪。”
林鐺鐺伸出小指頭,挖了挖自己的耳朵。
這歌聲像極了妹妹林盈盈的聲音,她什麼時候也學會唱佘歌了?肯定是和鐘子望談戀愛時跟著鐘子望學的,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佘族人滿山吼啊。
可惜如今鐘家已經給夠彩禮錢,妹妹馬上就嫁作佘族人的媳婦了,他這個親哥已經無權乾涉妹妹唱什麼歌了。
林鐺鐺有些不甘滋味,仿佛自己為了十萬塊錢就把親妹給賣了。林鐺鐺這才想起來,自己收了鐘家的彩禮錢,卻沒有為林盈盈準備陪嫁,他爸他媽提議拿出十萬彩禮的一半,給林盈盈置辦嫁妝,但被林鐺鐺否決了,美其名曰,先幫林盈盈管著嫁妝錢,萬一將來林盈盈嫁過去,鐘家對她不好,林盈盈還有筆嫁妝傍身。
隻有林鐺鐺自己知道,錢進了他的口袋,怎麼可能還給林盈盈呢?
雖然沒給錢,但林鐺鐺依照佘族風俗,給林盈盈準備了稻穀、花生、玉米等種子作為嫁妝,喻義林盈盈嫁到鐘家後,能落地生根、開花結果。林鐺鐺覺得自己已經對林盈盈儘到了兄妹情。
林鐺鐺自我感動的時候,赤郎的歌聲拉回了他混亂不堪的思緒,隻聽他唱道:“今晨從寮室起,攜帶南貨滿幾回,禮物餅茶共麵食,擔往娘親洞中栽……”
大門內有人使勁搖晃,門外的紅色大鎖鬆開了,大門被打開,穿著華麗佘族嫁衣的林盈盈被伴娘們簇擁著走出來。門口攔門禮的眾人連忙讓道,林鐺鐺也被人群擠到了一邊。
而迎親隊伍的眾人將鐘子望推了上去,一對新人被人群擠在中央,郎才女貌,無比登對。
佘歌再次響起,鐘子望將林盈盈背上花轎,正式前往鐘家拜堂成親。
鐘家,到處都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大堂中央擺放著供桌,上麵供奉著祖先牌位和香燭。兩側懸掛著紅綢帳幔,地上鋪滿了鮮花和彩紙。
高堂的位置隻坐著慧芳。慧芳穿著喜慶的佘族服飾,一副喜婆婆的打扮,臉上掛著從未有過的笑容。
司儀喊了一句:“吉時已到,請新郎新娘入場!”
鐘子望牽著林盈盈的手緩緩走入大堂,兩人麵帶微笑,秋波暗轉。
拜過天地、祖先和高堂後,一切塵埃入定,在鞭炮、喜樂、賓客們的歡聲笑語中,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賓客們則入席坐定,喜宴開始。
柏樂村裡不論誰家結婚,都會邀請王愷書記來參加喜宴。作為柏樂村裡的家長,王愷書記自然要賞臉,看著鐘子望和林盈盈有情人終成眷屬,王愷書記打心底裡替寡婦慧芳感到高興,這孤兒寡母一家子幾十年過得太不容易了。
等鐘子望和林盈盈過來敬王愷書記酒時,王愷書記當著眾人麵,不但給了一雙大紅包,還贈了一首詩:“祝你們一對新人,白首齊眉鴛鴦比翼,青陽啟瑞桃李同心!”
“好!”眾人歡呼鼓掌。
王愷書記飲下新人敬的酒,整張臉紅撲撲的,他笑著對慧芳母子,以及眾人說道:“今天村委會有兩撥重要的客人,等著我去接待,我得先走一步,大家吃好喝好,都沾沾子望和盈盈的喜氣。”
“老王書記辛苦了。”眾人紛紛起身,要送王愷書記出去,被王愷書記攔下,隻留鐘子期作為主人家代表,送他出門。
鐘子期將王愷書記一直送到家門外,左右張望了一下,見賓客們都在屋子裡吃酒宴,無人注意這裡,文書小良也站在路邊車旁,遠遠的,未靠近,便神秘兮兮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來,虔誠地交到老王書記手上。
“什麼啊?”王愷書記不解。
“借條,”鐘子期解釋,“我特意上網查了,借條欠條不一樣,欠條過了三年,您就不能告我了,借條的話,如果我不還錢,過二十年您都可以去告我。”
“什麼亂七八糟的?”王愷書記罵了鐘子期一句,打開那張借條,隻見上麵寫著一個半月前,鐘子期向王愷書記借款二十萬元錢,“你什麼時候向我借的錢?”
王愷書記一頭霧水,鐘子期也懵了,不是王愷書記借給他們家錢,大哥鐘子望才順利將大嫂林盈盈娶進門的嗎?刨去彩禮、婚禮的花費,剩下的錢還能留著給大嫂生孩子坐月子用,王愷書記借給他們家二十萬實在是想得周到。
“看你大哥結婚,你眼饞了,想找我借錢結婚啊?你什麼時候談的對象,是柏樂村裡的嗎?”
被王愷書記一問,鐘子期愣頭愣腦答:“我還沒對象。”
“那你借什麼錢?等你找到女朋友再說,找到女朋友我也不借你錢,想娶老婆啊,自己掙老婆本去。”王愷書記說著,沒好氣將借條塞回鐘子期手上,邁開大步,跟著文書小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