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城裡一處建了有十五年左右的彆墅區:百花園。這裡的彆墅都是隻有兩三層樓的獨棟低層彆墅,王子安正倚在其中一棟二樓鑄鐵雕花的露台欄杆上,抬頭便可以看到遠處遊樂園圓圓的摩天大轉盤,低頭則可以看到香樟樹的陰影在青磚牆麵遊移。
西側圍牆上正被瘋長的常春藤爬滿,相鄰幾戶人家的陽台上,碎花床單在穿堂風裡鼓成帆。還未到盛夏,東邊老太太種的枇杷樹才結著青果,枝葉探進公共步道,蹭得王子安幾個小時前跟著王愷書記走進彆墅區的跑道時,不得不低下頭。
彆墅區外國道上的車流聲碾過鏽蝕的鐵藝柵欄,像潮水漫過礁石的餘韻。轉角褪色的藍色路標下,堆著幾個紮口的垃圾袋,濕漉漉的菜葉混著昨夜雨水的氣味。這在都是富人居住的彆墅區,很是有礙觀瞻。
隔壁雙擁公園的磚紅跑道上,孩子們跳繩揚起的浮塵裹在夕陽裡,像撒了金粉的紗帳。這片灰白相間的建築群仿佛陷在鬨市邊緣的褶皺裡,水泥縫裡鑽出的車前草正開著倔強的白花。
王子安的視線在彆墅區裡胡亂遊移,雙手百無聊賴摩挲著露台扶手上剝落的仿石漆,忽然覺得那些斑駁裂紋很像老城區的地圖——每條溝壑都通向某扇半掩的院門,門後或許藏著一群正被困在煙火與寂靜夾縫中的人。
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使他回過頭去,老王書記正走出陽台來,不過那緊蹙的眉頭一點兒都不像解脫的樣子。
“還沒談好嗎?”王子安壓低聲音問父親。
王愷書記搖了搖頭。
這是“十卄卅卌”集團臨時租用的辦公地點,年後,王子安已經陪著王愷書記光臨數趟了,都是為著柏樂村那片彆墅區的事情。
季彤會長已經盤下了那片彆墅區,近期又傳出消息,說是季彤會長過去因為生意上多有往來,後來發展出深厚友誼的一幫外國友人有意在國內置業,季彤會長正打算向這幫外國友人兜售柏樂村的彆墅,王愷書記正是為這事著急上火。
沒有了這片彆墅區,柏樂村人還可以從長安街搬到哪裡,現在要在農村開發房地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可以開發新的房地產,征地、投資等等豈是短期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無法從長安街搬出去,柏樂村就無法進一步打造“兩園兩區”項目,村民的生活就無法在現有水平上更上一層台階。
牽一發而動全身,季彤會長要賣彆墅,也隻能是賣給柏樂村。
奈何,幾個月來,王愷書記拜訪了季彤會長數次,始終達不成協議,頭上的白發不免又增添了許多。
這次,又抓了王子安當司機,進城來拜訪季彤會長,希望她能鬆口,沒想到恰好撞見梅文鼎主任也來“十卄卅卌”找季彤會長商量事情,兩人已經在茶室裡談了一小時話了,也不見談話結束,也不知道兩人在談些什麼,王愷書記也不能把耳朵貼門外,聽牆根兒,就隻能乾等著。
見父親一臉著急,王子安也幫不上什麼忙,恰好手機鈴聲響了,便走到一旁接電話。
電話是鐘子期打來的。
自從確認了兒子喜歡姑娘之後,王愷書記對鐘子期又不反感了,還是回到從前那種長輩對晚輩的態度。
王子安衝王愷書記指指手機,做了個“子期”的口型,王愷書記便了解地揮揮手,讓他去接電話。
“子期,你也在城裡?你到城裡來乾嘛呀?”
王子安不在茶廠,自然希望鐘子期留守茶廠坐鎮,鐘子期卻是另有隱情,說道:“我的小侄子被蜜蜂咬了,我正陪著我大嫂在佘藥堂呢。”
王子安“啊”地驚呼出聲,同鐘子期約好,等下忙好了,去佘藥堂與他彙合。
王子安打完電話不由一驚,不知何時,自己竟踱步到了茶室門口,且在打電話時手賤戳了下門,於是王愷書記站了一下午都不敢推開的門就這麼被王子安打開了。
門內,長會議桌兩側坐著的幾人全都朝門口看過來,王子安認得季彤會長和梅文鼎主任兩人,兩人也認出了他。
柏樂村王愷書記的兒子,籃球打得不錯,這是先前季彤會長對王子安的印象,此刻梅文鼎主任還對著附耳過來的季彤會長耳語了一句:“這年輕人不錯,也開了家茶廠……”
於是,季彤會長招手讓王子安進去。
王子安不敢有違,趕緊進去,還很有禮貌地帶上了門。
陽台上,背靠鑄鐵雕花露台欄杆的王愷書記睜大了眼睛:臭小子怎麼突然就自己進屋去了?
王子安進屋後,很快被安排坐到了最角落的位置,與坐在上首的季彤會長恰好一個長江頭一個長江尾了。
季彤會長說:“我們‘十卄卅卌’接下來也打算進軍白茶產業,可以向你取取經。”
季彤會長雖然笑著和王子安說這話,但渾身上下散發的威嚴,使她有一種不容靠近的氣質,一般人不免會有望而生畏的感覺。
好在身為王愷書記的兒子,從小也是見了些世麵,知道此刻不可以把季彤會長的話當真,便禮貌地回了句:“隨時歡迎。”倒也不卑不亢。
接著,季彤會長又和梅文鼎主任討論話題,不再理會王子安,王子安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喝著“十卄卅卌”工作人員給他倒的茶。隻是一般的商務茶,與他“知音白茶坊”裡的高端白茶,口味上還是有些差距的。
大概又過了十分鐘,王子安便摸清這屋子裡的人下午大半天都在討論些什麼話題了:
作為市裡茶產業領導小組的常務副組長,梅文鼎希望季彤會長能支持家鄉的白茶產業發展,在白茶產業發展方麵發揮企業家的功能,而季彤會長暫時隻對家鄉的體育事業感興趣,梅文鼎主任不願放棄季彤會長這樣實力雄厚的企業家,兩相較勁中。
“貴州有村BA,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打造一個‘茶BA’呢?”一個年輕人的聲音突然在茶室裡響起,顯得有些突兀。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桌子最下方的王子安,他又喝乾了手裡的一杯茶,麵對眾人投過來的目光,倒也沒有很緊張。
“子安,什麼茶BA,你說仔細點。”梅文鼎主任指了指王子安說道。
季彤會長也衝王子安點了下頭。
王子安放下茶杯,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領導,所謂‘茶BA’,顧名思義,就是一種結合茶文化與籃球運動的體育賽事。眾所周知,貴州有村BA,已經形成了一場席卷鄉村與城市的體育文化風暴,跨越地域界限,在全國乃至國際範圍內都產生了影響力,如果我們能夠借鑒村BA的成功模式,將白茶產業與籃球賽事相結合,是不是也能產生1+1大於2的效果呢?”
梅文鼎主任的腦袋已經快速運轉起來,籃球+白茶,體育+非遺,舉辦這樣的賽事不僅能夠有助於推動茶文化的傳承,同時還能夠吸引大量的觀眾和遊客前來觀賽,帶動當地的餐飲、住宿、旅遊,對於推動地方經濟發展何嘗不是好事一樁?如果未來能將這項賽事辦成像村BA那樣的常規賽事、品牌賽事,未來還有可能拓展到其他地區,成為具有地方特色的知名體育賽事品牌,還能為當地的白茶產業發展注入新的活力,真是一個大有可為的創意啊。
梅文鼎主任與季彤會長交彙了一下眼神,顯然季彤會長也是這麼想的。
梅文鼎主任不由朝桌子最角落的年輕人投來讚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