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容若一字字聽見,驚得心裡直顫,他本不敢多看錶妹幾眼,這一下索性看過去了,果然見她低垂眼簾,神情尷尬地說:“只因惠嬪召見,宜嬪娘娘就讓臣妾去坐坐。”
這是容若第一次看見她的卑微,幾句話就看得出來郭貴人對錶妹的態度,表妹自去了翊坤宮後,裡頭的事要知道就更難,眼下看來,她過得一定很不好,方才乍見光鮮亮麗的人走來,還以為是比從前好的。
“我說你……”郭貴人正要再發作,卻突然被人打斷。
“郭貴人,侍衛們還要巡視關防,何時何地至何處都有規矩,不能耽誤時辰,臣願意為您抬轎子,翊坤宮就在前頭了。”容若不知怎麼想的,轉身喝令手下繼續去該去的地方,他則揚手將衣袍長擺撩起來系在腰頭,不等郭貴人答應,就指揮剩下的三個小太監抬轎子。
郭貴人見他如此架勢,一時也懵了,轎子一晃被抬起來,她趕緊牢牢抱住公主,而轎子果然是沒壞的,穩穩當當重新前行,並沒有不妥之處。
覺禪答應一步步跟在後頭,轎子裡的人也沒有再發作什麼,直等到了翊坤宮門前,郭貴人被攙扶著下來,轉身看了眼滿頭大汗的納蘭容若,嘴角一抹冷笑,不等謝一句就轉身進門,覺禪氏也不能在外頭逗留,跟著走過去,從容若身邊擦身而過時,聽見很小聲的一句:“保重。”
僅僅兩個字,在她心裡沉得幾乎要扯破胸膛,咬著唇定心往門裡走,她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只有他才會心疼自己被人欺負。
翊坤宮的大門在身後隆隆合上,把覺禪氏和容若分開在兩個世界,她抬頭望一望天,卻只看到四面高牆的壓抑,剛才看著容若辛苦抬轎子的心痛,怎麼也散不去。
“答應,咱們該去向宜嬪娘娘回話,回了話咱們就回後院去吧,別在郭貴人眼前晃了。”宮女好心提醒,便攙扶她往正殿來。
覺禪氏收起心神,走向宜嬪的寢殿,門前宮女打起厚厚的簾子,她還沒走進去,就聽見郭貴人尖銳的笑聲,一聲聲說著:“姐姐真是沒看到,納蘭容若滿頭大汗,只怕連皇上都沒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模樣,堂堂一等侍衛,竟然來給我抬轎子,說出去都沒人信。不過我真是解氣,惠嬪那種人見咱們不好了,連門都不登,從前見我們得意時,連舊年要好的榮嬪都能甩開,姐姐往後可別再與她親近了。”
又聽宜嬪說:“你做得太過了,他是皇上器重的人,若是傳出去,萬歲爺也要不開心。”
可郭貴人卻高聲冷笑:“什麼器重的人,不過是個奴才,給我和公主抬一回轎子還委屈他,下回可別叫我再撞見了,不然這麼好用的奴才……”
“你夠了,再不許有第二回,你怎麼回事……”
裡頭姐妹倆說著就爭執起來,門前宮女問覺禪氏還進不進去,覺禪氏捂著胸口說:“有些咳嗽,不敢染給娘娘,我先回去了。”說完就領著宮女走開,一口氣徑直衝回自己的屋子,屋子裡燒著炭很暖,冷熱交替一下子沒緩過來,真的就咳嗽起來了。
“答應沒事吧?您可不能生病,萬一病了要請太醫,郭貴人又要罵人了。”宮女憂心忡忡。
覺禪氏的手撐在炕上,聽見這一句竟倏然握緊了拳頭,炕上的褥子被抓起來,連炕桌都被抽動了,那一聲聲奴才繚繞在耳邊,剛才容若辛苦的樣子也印在眼前,一點一點沉下呼之欲出的怒火,覺禪氏漂亮的眼睛裡射出寒光,不由自主說了句讓身邊宮女徒然有了盼頭的話:“我不會再讓她欺負。”
雖然這件事鬧得宜嬪和郭貴人再次發生爭執,也勾起了覺禪氏心底的恨,可不過是紫禁城裡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翊坤宮裡日後如何發展且不論,對於別的人來說,知道與不知道都毫無差別,正月裡大家一邊熱熱鬧鬧過節,一邊盼著的,就是看德嬪這一胎生男生女。
太醫算日子說德嬪在二月中旬臨盆,但她生胤禛時曾延後了好些日子,心想一定是要等到二月末了,對著玄燁也這樣說,而玄燁見她精神好,算算日子又還有好些天,正月裡就允許她參加了幾次宴席。
嵐琪自己一直也沒覺得不好,誰曉得正月一過肚子就掉下去,之後連著幾天都肚子疼但又不見動靜,比不得上一回生四阿哥時安安穩穩,太醫穩婆們自然把話說得要緊一些好事後開脫,可把太皇太后和玄燁都嚇著了,好容易熬到二月初五凌晨丑時,才終於是真的要生了。
蘇麻喇嬤嬤又一次來陪著,雖然前幾天鬧肚子疼折騰,今天生產總還算順利,一陣一陣宮縮的痛折磨著她,比起生四阿哥時沒經驗,這一回嵐琪顯然能忍耐多了,嬤嬤陪著她,兩人天南地北地說閒話,只等著開了指好上“戰場”。
就在聊起孩子的名字,說若是女孩子叫什麼好時,穩婆說德嬪該生了,最大的痛苦也來臨,再沒有心思說這些話,就在嵐琪全身心準備要接受生命的疼痛時,穩婆卻向嬤嬤稟告了極糟糕的一件事,孩子恐怕要從腳落地,德嬪娘娘極有可能難產。
訊息傳到乾清宮,李總管嚇得半死,可皇帝還在乾清門外御門聽政,根本不可能去稟告,唯有一趟又一趟地去永和宮問訊息,眼瞧著前頭大臣們要散了,那邊卻還沒有好訊息過來。眨眼又過半個時辰,玄燁散了朝會,急匆匆往回趕,見了李總管第一句就問:“德嬪怎麼樣了?”
李總管腿軟跪在地上說:“一個時辰前送來的訊息,說德嬪娘娘難產,說孩子腳先落地。”
玄燁如遇五雷轟頂,當年赫舍裡皇后難產,太子也是腳落地,他呱呱墜地的一刻,赫舍裡皇后香消玉殞。
“混賬,為什麼不來報?”玄燁瘋了,轉身就往永和宮走,前頭急匆匆有李公公的徒弟跑來,撲在地上喘氣如牛地說,“恭喜皇上,德嬪娘娘生了小阿哥,小阿哥……”
“嵐琪呢?”玄燁卻一把揪著那太監的領子,赤紅了雙眼問,“她怎麼樣了?”
李公公也上來推了一把說:“皇上問德嬪娘娘怎麼樣了。”
“奴、奴才不知……”話音未落就被玄燁摔在了地上,他大步流星直奔永和宮,到了承乾宮門前,貴妃剛好走出來,瞧見皇帝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直覺得心頭重重一沉,本想去看看德嬪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蘇麻喇嬤嬤才料理好小阿哥,聽說皇帝駕到,唬得趕緊衝出來攔住,勸玄燁不能進去,“德嬪娘娘沒事,太醫說了只是累暈厥了,沒有大出血也沒有別的症狀,是吃了大苦頭累壞了。皇上不要擔心,上蒼庇佑著呢。”
聽說嵐琪沒事,玄燁只覺渾身一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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