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十八日之公試,對太學生而言至關重要,但對於章越而言更是尤其關鍵,因為公試的結果確定了章越能否繼續在太學求學。
故而章越是卯足了氣力,準備這一番公試,萬一考試不過要托楊仲南在李覯麵前求情,不僅自己丟人,連自己的老師章友直也要跟著丟人了。
考試之日,下了一場大雪。
章越,黃好義,劉佐,向七他們從齋舍走來時儘管打了傘,但眉頭上都覆了一層白霜。
章越忍不住凍得腿直打顫,等到了崇化堂前,才將襴衫上的落雪全部抖落。
到了崇化堂後,章越入席曲膝而坐,眾人交頭接耳了一陣,等到其它太學生都陸續到齊後,方才安靜下來。
眾人都是凍得不輕,講師讓仆役從四處端來了火盆放在崇化堂上,方才好了許多。
章越拿著手爐捧著手中。
身旁的火盆使得室內漸漸熱了起來,發上眉間衣裳上的少許殘雪開始融化,章越臉上也是滲出些許汗來。
開考之後,堂上肅靜,唯有傳來筆尖舔紙之聲。
第一日考試是兩首五言六韻詩,還有三篇策論。
章越沉心作答,不久即寫完了第一首,至於第二首一時沒有眉目,空著不寫轉而先作三篇策論,等策論都寫好了,章越心底有了大概再回頭寫最後一首試帖詩。
正當寫最後一首詩時,章越但見不少太學生已是提早起身,將卷子一束即走出堂外。
太學裡藏龍臥龍,要讓章越冥思苦想半日的試帖詩對於不少人而言,隻消半刻之間即是有了眉目。
不過上一次私試章越試帖詩破天荒的,第一次得了‘下’,而不是‘否’。
可惜以往一貫把握甚大的經義卻得到了個‘中’,因策論有一篇沒有發揮好。
如今章越隻求試帖詩能夠‘入目’,如此再得一個‘下’就好了,至於‘中’則不敢奢求。
章越寫完後,即走出崇化堂將卷子交給了李覯。
李覯看了章越一眼,先看了他兩首試帖詩。這一次李覯臉色不再如以往般難看,而是道:“下去吧!”
總算沒有給自己臉色看。
章越暗自慶幸,如此就穩了許多。不過公試不比私試,最後還要知貢舉的胡宿認可才行。
十八日則考帖經,策論依舊是三篇。
嘉祐二年歐陽修主考貢舉提高的策論的權重,故而太學裡的進士科在三八兩日的私試上都考了策論,也算得上緊跟時事。
到了帖經公試時,章越根本沒將帖經放在心上,而是將大半精力都著重於三篇策論。
寫完之後,章越幾欲脫力,但總體而論還算是滿意。
這場考完後,太學生們臉上也有了釋然的表情,就如同‘期末考’考完最後一科的那份輕鬆。
此刻李覯走上崇化堂裡,學生掌儀道:“肅靜!”
眾太學生都是停止了講話。
窗戶外天色昏暗,大雪紛飛,這一場考試眾人來時沒有雪,但是考試時,雪卻是鋪天蓋地下了。
風雪交加,眾人雖身在屋內,都感受到北地的寒意。
室外一片昏暗,故而考場上都已點起了燭火。
一貫嚴肅的李覯站在講堂上目視眾人,大學生們都知李覯治學嚴禁,故而不少人都有些怕他。今日最後一科考畢,眾人也擔心又挨他一頓訓斥。
哪知李覯卻道:“今日天甚寒,饌堂裡給爾等了備了羊湯和饅頭。”
聽了李覯如此說,眾學生們都是一陣歡呼。
李覯臉上微微有些笑容:“明日還有餛飩!”
歡呼聲更甚。
“過年了,爾等也將齋舍都收拾一番,平日衣冠整好,發鬢梳好,即便平日沒有師長督促,也當慎獨自處。到上元節時,吾不會督促爾等學業,但在齋舍裡也當自修。”
這話就等於說到了上元節前,大家可以儘情的浪了。
眾人歡呼聲已經幾乎將崇化堂掀翻了。
章越看著這一幕,古往今來的學生看來都差不多啊。
李覯看向歡呼的眾太學生們,也是有些感觸。
這些學生平日最讓他頭疼,但最後最牽掛的也是他們。
“最後就是念些什麼呢?”
以往太學每次私試公試之後,胡瑗即會召集所有太學生們聚集在崇化堂上,然後命人奏起雅樂,最後所有人齊唱。
或者師生們一起去投壺,去射箭。
對於很多大學生們而言,這些都是清苦學習生活裡的那一點亮色。
李覯管勾太學後,當然也繼承了這一傳統藝能。
“諸位就一起吟李太白的將進酒吧!”
眾學生們哄然叫好,當即齊聲誦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儘還複來。
……
章越雜在眾人之間,儘管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但在這麼多人中吟誦這首《將進酒》時,心情自是不同。
堂外風雪連天,室內燭火微光,少年人的那份意氣,都在這首將進酒中了,仿佛回到百年前的李太白一起舉杯高歌。
堂上的李覯也是觸動,與眾學生們一起誦起了《將進酒》。
……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幾百名太學生們將這將進酒反複念誦三遍後,眾人都是大笑,不少人甚至舉動拍案,一如詩中的狂放之情。
李覯目視眾學生們道:“再誦一首蜀道難吧!”
“是。”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
章越但見不少老生舉袖試淚,對於這些人而言可能是‘畢業’在即吧。章越想起以往讀書時光陰,偏偏令自己印象最深都是運動會,朗誦比賽,社會實踐這些,往往就是當時覺得很無意義的小事。
至於妹子?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青春就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彆……
在眾人的吟誦聲,章越感覺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結束了太學的第一年學業,渡過了菜鳥期。
公試之後,即到了年關,對於章越這些太學生們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祭灶。
太學生臘月二十四清晨祭灶。
各齋要各自祭灶。
齋長劉幾與眾人擺上灶糖,甜酒,這些是必備的,此外還有三道果盤,大棗、荔枝、蓼花糖。
這大棗、荔枝、蓼花糖是重中之重,為何?
為了取了好彩頭。
因為棗荔蓼等於早離了。
考不中進士,就得老死於太學,故而人人都盼‘早離了’。
大棗易得,至於荔枝則是用蜜餞或荔枝乾來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