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道:“國子監養正齋章越!”
考官點了點頭道:“本官聽說過你,卷子何在?”
章越當即雙手奉上。
考官掃了一眼,又看向章越,臉上的嚴肅之色化為欣賞之情。
“吾乃李大臨,你收拾下出場吧!”
說完考官挾卷出門。
章越則背上考箱,走出考房。待到了大門處,章越略一停頓,轉過身來對著住了三日的考房長揖,這才從容離去。
考場外雨早已停了,地上有些濕漉,各房考畢的考生都在收拾準備離去。
章越見到正走出考房的黃履問道:“如何?”
黃履道:“已成定局何必再言,到時看榜就是。”
章越點點頭道:“好,一切隨緣。”
二人一並笑了,然後共同走出考場,去時步履格外輕快。此刻雨過天晴,鐵塔在側,日頭從雲隙處破出,將金光灑在二人的路上。
二人走出考場等了一會,見了何七與王俊民正滿麵春風地從考場走出,當章越看向他們,卻見何七也立即看到自己。
真是個聰明伶俐,反應極快的人兒。
章越與何七各自是遠遠對揖。
“安中,怎麼看何七此人?”
黃履道:“似直實曲,似曲實直。即便尋機取巧過了解試,到了省試又如何?”
黃履之意,連解試都要作弊過關,到了省試就沒戲了。宋朝不似明清又沒有舉人的功名。
章越點頭道:“故知者不走捷徑。”
“然也。”
片刻後孫過也是步出,一臉鬱鬱之色。
章越,黃履見孫過一句不言,也不好再問。
半天後郭林也是步出,他的神情倒沒什麼變化,進考場前與出考場後差不多。
郭林與章越他們打了招呼後,即與南監的同窗一並離去了。
回到太學之後,參與彆頭試的官宦子弟也同回太學了。
養正齋裡所有同窗二十二人都在。
章越看著這一幕也很感慨,以往解試省試放榜之後,這些人悲喜各是不同,命運要麼上要麼下,將來境遇從此雲泥之彆了。
就似劉佐向七那般一對最好的朋友彼此反目成仇。但如今榜單未貼,沒有誰高誰低,大家都還是同窗。
章越提議去酒肆喝酒後,同齋同窗有一大半響應,似孫過等人似沒什麼心情,但也沒有拒絕。
到了酒肆後,章越與同窗聚在一處,卻見人人臉上還有等凝重。
不過幾杯酒下肚,大家都放開不少。
兩年半前來至太學的一幕仍是曆曆在目。
章越舉杯對眾同窗道:“我與諸位相交有的長,有的短,總算同窗一場,今日此酒過後或許有人即離了太學了,此生不複相見。”
“但我有一言贈之,也是彆人贈我的。人生在世當隨緣,惜緣,不攀緣。”
聽到章越這話,眾同窗皆放下酒盞,思索起章越的話來。
一貫沉默的範祖禹起身道:“齋長說得好,何為隨緣,我們同窗在此即是。大家相處是一段緣法,合得來就相處,合不來不過於老死不相往來。因為是同齋同窗,而不必刻意結交。”
韓忠彥道:“那我說說,惜緣,我等都是布衣之交,同窗共學,沒有經曆官場的傾軋。日後無論如何,此情此義都是長存心中,既是密友自當珍惜,不用動不動就割袍斷義。即便是泛泛之交,他們山水相逢時,大家坐下來能坐下,拿少年之事下酒,也是惜緣了。”
“最後就是不攀緣”黃履笑道,“……以後各自身份懸殊,有人位列三品,有人不過布衣,大家相逢互不打擾就好,這就是不攀緣了。”
眾人聽了黃履的話都是大笑。
章越也是笑了,舉起酒杯道:“緣分之事,隨緣而來,隨緣而去。我等在此同窗即是緣法,即是緣法就講隨緣,隨緣就是恰到好處,一分也多不得,一分假不得。”
“故而不隨緣來的交情,難免摻雜利欲之心,既因利欲聚,也因利欲散,至於攀緣來的交情真不得,也留不住。即是我們隨緣在此,若不惜緣,再好的緣分日後也會疏遠淡去。”
眾同窗們都是舉杯酣暢同飲。
章越心底感慨,畢業後的同學會才是感情最好的時候,但數年後的同學再聚就不同了。
同窗之間有了高低上下,張口就是十個億的小項目時,味道就有些不對了。
年少時的美好隻封存在於記憶中,回到了眼前,現實會將美好擊碎的。
章越有點感傷,又想起了那句“結童入學,白首空歸”。
當初入太學時,人人皆抱著學有所成之誌,曆經多年蹉跎後,為何卻是落了個空手而歸。若早知如此,何必又將最好的年華用在此處。
當年從私塾,縣學一起共學的同窗,如今不知散落何處?是不是與自己一般,麵對空空的酒杯也滿懷惆悵,可曾被重重的現實壓彎了腰?
想到這裡,章越與眾人大口大口的喝酒。
Ps:捂臉,就這麼多。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