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文章認為宰相領度支,對於身為計相的蔡襄而言,著實有些侵犯。
蔡襄卻出聲道:“諸位你們相看,蘇子瞻與章度之都提及徙民至湖廣,而二人之政有何不同?”
“蔡公有何高見?”
蔡襄道:“蘇子瞻徙民是為去狹就寬,就其問而答。但章度之先遷罪民實邊,再改土官為流官,用他的話來說即是改土歸流。遷民與改土歸流是為強乾之道,其文章通篇不離其要。我看可謂道理條貫,縱理源究。”
司馬光聽了楊畋之言,突然想起那天王安石點評蘇軾蘇轍的進卷。
就是就一事而論一事,通篇無其要,是為縱橫家言,所謂戰國文章是也。
章越文章確實條貫清晰,以一論而提領全篇,所謂治國方要是也。當然司馬光反對如此強乾的治國方要,不過以策對而論,倒是勝過二蘇一籌。
故而司馬光不出聲了,也不反對將章越降為四等,但也不支持章越為三等。
司馬光則道:“我觀蘇子由的六國論極妙哉,亦是雄文。章度之此篇不如六國論。”
五位考官議論了一番出現了分歧。
蘇轍當罷不當罷?
蘇軾,章越誰為三等,眾人爭論了一番,還是不能相下,最後還是老辦法請聖裁。
至於此刻天已是黑了,章越,蘇軾,蘇轍三人在崇政殿偏殿等候了半個多時辰,也不見有人出麵宣布等次,心底也是奇怪。
正在這時,蘇軾章越三人談起了策對。
“度之,你進卷是以何為題?”蘇軾問道,蘇轍看了兄長一眼,此話也可隨便問得?
章越笑了笑,他知道蘇軾這人沒有太多心機,於是坦率言道:“以強乾為題。”
蘇轍心底暗暗鬆了口氣,然後問道:“度之,是強乾弱枝麼?”
蘇軾對蘇轍道:“子由,此語出自漢書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漢郡八九十,形錯諸侯間,犬牙相臨,秉其厄塞地利,強本乾弱枝葉之勢,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當初我背漢書時忘了,還是你提醒我的。”
蘇轍笑道:“多少年前的事哥哥還記得。”
蘇轍向章越道:“我記得漢以推恩令削諸侯王之勢力,可稱強其乾,弱其枝。太祖太宗強乾之事,是為以文抑武,革除藩鎮之事,度之又何來為之?還有推恩令可行麼?”
章越笑道:“推恩令為千古良法,歸根到底還在於抑兼並。”
頓了頓章越又道:“其實我隻言強乾未言弱枝,不過真要言,當是強乾弱枝富民。”
蘇轍道:“度之想得雖好,然而強其乾難富民,欲富其民則難強其乾。”
章越笑道:“子由所言極是,此為反複之道,寬猛相濟之意。譬如栽樹,主乾為本,先修剪其支,使主乾更挺拔茁壯,待他日枝葉更加繁密。”
“不過度之可想過那時彼之枝葉,非此之枝葉了。”蘇軾皺起眉頭言道。
章越道:“太祖曾杯酒釋兵權,亦未嘗取代之。”
蘇軾沉思後道:“若是如此,倒似是可行。但怕是想當然爾。”
章越笑了笑道了一句:“治世不同,治道不同,僅用儒術不足以經緯天下。”
章越知蘇軾,蘇轍二人曆史上都是反對變法的。
不過這一刻保守與變法之間,還未到日後劍拔弩張的地步。章越與蘇軾,蘇轍坦率相談,儘管觀點不同,就好比談論一件美食般普通。
好比你是甜黨,我是鹹黨般,大家爭來爭去不傷情誼。
多盼望日後也能如此就好了。大家哪怕政見不同,也能夠坐下來心平氣和聊天。
正在此刻,忽聞腳步聲,原來是韓琦到了。
三人連忙起身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