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正酣,黃履已是端著酒盞出來敬酒。
眾人紛紛舉起酒盞還禮。
而章越王安石正好至三等收入時,二人的談話被酒樓裡喧嘩蓋過。這時候沈遼已是返回,笑著對章越,王安石二人問道:“介甫,度之在聊些什麼?”
章越笑道:“談及田租之事。”
沈遼點點頭道:“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我看這天下之事壞就壞在這田租上。”
王安石道:“昔子貢與孔子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
“子貢問,‘必不得已去一,為哪一個?’子曰:‘去兵。’”
“子貢曰,‘再去一?’子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吾以為孔子此話不不足以聽,百姓無食,焉能有信,昔吳起治國以富國強兵為本,而擯棄縱橫之說。”
“百姓當以豐衣足食為先,否則信與兵不足持。”
章越心道,好個王安石居然在席上批評起孔子來了,不過他也是習慣了。
王安石,章越,沈遼三人討論,一桌的賓客都是認真旁聽,一副認真受教之狀。
不遠之處,蘇洵蘇轍二人正在宴席上,遙遙見此一幕。
蘇洵冷眼盯著王安石,對蘇轍道:“吾兒你看好了,今日這大喜之日,滿堂皆賀喜事,論王介甫一人在此高談闊論,為論政之事。”
“還以為是顏淵、孟軻複出不成?還是自道學識滿天下不成?此等不近人情之舉,必為不近人情之人所為之。凡事不近人情之者,鮮不為大奸爾,所謂豎刁、易牙、開方如是也。”
蘇轍知蘇洵批評王安石,王安石也不喜歡三蘇,屢次批評三蘇的學問不過是戰國縱橫家之學。
沈遼問道:“那田租是什麼?”
眾人都露出認真傾聽的神色。
章越心知眾人水平不如王安石,於是索性就說得白一些。
章越道:“說到田租,就是價格與價值之分……好比,咱們去買米,總要說價格高了或價格低了。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米在我等心底有一個價值的存在,高於價值或低於價值,故而說價格高或低。”
“再說到足食與足財。百姓食足,還是財足?昔管仲有衡山之謀,先去衡山國高價買兵器,衡山百姓棄農而打鐵,以至於農田荒廢。之後管仲再高價收糧,將糧食買得一空。最後衡山國空有一堆錢財,卻無糧可買鬨了饑荒,最後舉國降齊。”
“故而一塊金子與一鬥米何者更貴?眾人都說金子,但金子卻不能裹腹,而米足以裹腹,但在豐年卻又不值錢,這是何也?”
“糧食應貴於金子,為何金子卻貴於糧食呢?”
“故而金子之貴,是因物以稀為貴,糧食之便宜,是因隨處可得。價格無關於其他,隻在於多寡二字。知道了多寡二字,就知價格為供需均納,一袋米為何賣三十文錢?是因三十文時買與賣之量是一樣多的,與你認為他是貴還是便宜無關。”
酒桌上的人聽了紛紛點點頭,讚道:“狀元公說得好,此話言簡意賅,我等一聽即明了。”
“那麼價格與價值何關?又與田租何異呢?”
章越言道:“假如一畝地的麥子秋收後在豐年能賣一百貫。若我自己有塊地,自己有種子,辛勤一年除去給朝廷稅賦,其餘都歸於我,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都是點頭。
章越道:“若這地不是我的,那麼我向人租來,那麼一年收入一百貫除了田租,剩下都歸於我。”
“過了數年,我自覺得種田把式不錯了,問地主租了一畝地,再雇了一個短工種地,給他青苗和耕牛農具,這畝地的稻子又賣了一百貫,那除了田租與雇工外,剩下的都歸於我。”
“故而這一百貫的價格中,雇工勞作,我的盈餘及地主的田租,三者平分!天下之財皆為這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