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趙曙如此言語,趙頊不由一愣。
李績就是徐世績,唐初的名將。當初唐太宗病重的時候,怕兒子李治不能駕馭李績這樣的大將,故而將他的貶官至外州,然後對李治說,你對他沒有恩,故而他不服你,可以等自己死了以後,將他再召回來,他一定對你會感恩戴德的。
趙頊一愣,突然有些不認識父親了。
趙頊道:“父皇你春秋正盛,為何言此身後之事。”
趙頊道:“我身子一直不好,登基之後又病了數場,故而如今要為你多考量了。咱們這一支是小宗入大宗襲了天下,故而人心一直不服。”
“本朝有兄終弟及的先例,這太後雖是還政於朕,但富弼等仍是支持於他,萬一我不在了,他又主張從先帝的旁係,為父的兄弟之中再選一個,那你如何是好?”
“故而這也是為何我一直不敢遲遲冊立太子之故,但隻要濮王能與先帝並尊,我們這一係變有了高於其他宗室的資格,我就可順勢將你冊立為太子。”
趙頊恍然,但卻道:“兒臣隻要父皇身子康健,兒臣寧願一輩子不作太子。”
趙曙欣然,自己這兒子在孝順上,真的是沒得說,他日即位肯定是一個好皇帝。不過想當一個好皇帝,不等於就能夠做到一個好皇帝,此間還差了十萬八千裡的路。
趙曙道:“我的身子一直不好,近來又因濮議之事耗心耗力太甚,自感身子大不如前。不過你要記住我們父子既走了這條路便回不了頭了,回頭便是死,連你幾個弟弟和母後都活不成。”
趙頊臉色蒼白,父母一直不曾與他說這些,他不太清楚通往皇位的路上這麼多腥風血雨。
如當初任守忠扶持趙允初與趙曙爭皇子……
同為堂兄弟的趙宗諤對趙曙的排擠打壓……
還有仁宗皇帝逝世之日,趙允弼倚老賣老,要搶班奪權。
這幾人都是皇位潛在競爭對手,加上曹太後對他一直不滿意,下麵還有富弼這般口口聲聲說伊霍之事臣能為之的大臣,萬一真來個兄終弟及之事……
趙曙一直不願在兒子麵前多講這些事。
故而給生父濮王爭名分,即是抬高自己這一宗的地位,也是給兒子爭名分。
同時三位宰執,趙曙最擔心的是韓琦。
不是怕韓琦如富弼般行廢立之事,若不是他們家這一係的旁宗登基,如此韓琦他們當初的擁立之功,到了新帝眼底變成了擁立之罪。
但三位執政之中,韓琦功勞實在太大了,萬一將來相權淩於皇位又如何是好?所以他才讓與韓琦不和的王陶為皇子王府中的翊善。曾公亮屢次與自己推舉與韓相不和的王安石,他已打算用他為知製誥了。
至於另外兩位宰相,曾公亮為官太貪了,不能用。歐陽修則太書生氣。
趙曙不打算將這心底話與趙頊言道,作為父親還是不願對兒子說這麼多齷蹉之事,都隻能放在心底。
趙頊聽趙曙言到生死之事,流了一會眼淚。
趙曙很高興看見兒子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可是趙頊卻道:“可是父皇為何一定要貶章越,他又不是徐世績那樣的大臣。”
趙曙想了想措辭,言道:“沒錯章越不同於蔡襄,張升,他們反對朕登上皇帝之位,章越反而有保駕之功,但他與司馬光,呂誨是同一類人,他們敬的都是朕這張龍椅,卻不是朕這個人。”
“不過先帝說此人是宰相才,朕看他也是有才乾的。更要緊他為官很清廉,交引所每日出入那麼多錢財,連朕也是心……覺得他過手那麼多錢財,卻能分文不取,甚至公用錢都能大方分給屬下,這等操守若真清廉,即大奸似忠。”
“這樣的臣子很難用,故而朕才將此恩留給你,日後你啟用他,就讓他知製誥,有這等大恩給其,他日後一定對你儘死力。”
“父皇……”
眼見兒子拜倒,趙曙也是很感動,忽然也有等錯覺,自己貶章越的官,相反是在栽培他。
……
此刻政事堂裡,韓琦,曾公亮,歐陽修三人都在。
官家讓他們無論如何一定要處置章越,這事讓他們犯了難。
韓琦坐在主位上默不作聲地吃著杏子,一旁曾公亮,歐陽修皆是在商量。曾公亮,歐陽修議了半日也沒一個結果,回頭卻見韓琦仍是一言不發。
韓琦處置政事,常常自己不發表意見,而是讓下麵官員熟議。
當年他與王拱辰和另一個官員主持開封府解試時,王拱辰常與另一官員爭吵,唯獨韓琦不作聲。王拱辰生氣韓琦不幫自己說話於是質問道:“你在這裡一聲不吭地,學他媽的什麼宰相氣度?”
到了當宰相,凡政事皆問曾公亮,文學問歐陽修,於大事都是自己決斷。
見曾公亮與歐陽修議論半日也拿不出結果,治章越怕得罪了整個汴京城的百姓,不治章越則又違背了皇帝意思。
最後韓琦剝了一個蠶豆,又放下言道:“吾在中書多年,官員的進退升黜,未嘗置心於其間,何懼人言!”
“還請昭文公決斷。”
”也好,我親自走一趟,“韓琦披衣而起對左右道:“備車,我趁夜往交引所一趟。”
……
交引所內。
章越正與蔡京二人對飲。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這可叫蔡京犯了難。
蔡京連忙擺手道:“判監,我酒量淺再下去可不行了。”
章越微微一笑道:“你們興化軍那邊不興喝酒麼?”
蔡京笑道:“我們那興品茗,喝酒卻是不行。”
章越略有所思道:“品茗好,喝茶談事越喝越是清醒,倒是喝酒談事反是誤事。”
蔡京給章越斟酒道:“學士再喝一杯。”
章越道:“元長依你看交引所日後有什麼打算?”
蔡京道:“京以為還是應該將解庫質庫的事為之,將放貸借貸之事攬過來,免去兌換鹽鈔金銀之費,讓更多人使用鹽鈔,如此咱們交引所每年利潤最少可增五成。”
章越道:“元長,你說得我明白了。那麼賺這麼多錢,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