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官家方才打斷自己的話。
章越恍然了。
這便是‘事為之防,曲為之製’啊。
正如司馬光明明要走的,甚至三度向官家要求請郡,官家知道他是堅定反對王安石變法的,但為什麼多次挽留他,還與他說‘汲黯在朝,淮南王不敢反’,這淮南王是誰?
甚至還派自己去挽留,這是不僅是要異論相攪啊……
這等帝王心術……
有的時候,不是臣子們想要鬥,是皇帝用手段挑動你們鬥起來。
而皇帝的手段便是他手中的權力以及製度。
章越到了這裡想說什麼?
他想說臣子難道就是工具人嗎?
你這不是明擺著讓蘇轍去做炮灰嗎?
他要指責官家嗎?
章越想起前幾日一個陽光正好的下午,自己在天章閣坐班時,一旁胡定給章越殷勤地端茶倒水。
以胡定的身份不必如此,但章越怎麼勸都沒用,一定要親自來辦。
卻見胡定一臉神秘地對自己道:“章待製聽說三司條例司嗎?”
章越笑了道:“聽說了,怎麼胡供奉也想要往裡麵薦人?”
章越不是開玩笑,自三司條例司設立後,雖說朝野上有不少指責之聲,但暗中托關係要進三司條例司的也不少。
這世上永遠最不缺乏的就是投機取巧的人。
誰都看得出這時候進入三司條例司意味著什麼?
這些日子呂惠卿春風得意的樣子,哪個經筵官看不到。
三司條例司說是王安石,陳升之掛名,但陳升之管不了事,其中大小之事都是王安石與呂惠卿商量的。
胡定道:“誰往裡麵薦人了?嘿,有件事章待製不知道吧。”
胡定一臉神秘。
對於賣關子的人,章越一般都不理會,要說就說,不說我求你也沒用不是。
但見胡定停了一會,然後對章越埋怨道:“與章待製說話好沒意思。”
說到這裡胡定壓低聲音道:“章待製不知當日王相公向官家建議設立三司條例司時,便點了名向官家要你往三司條例司。”
章越麵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暗暗吃了一驚,沒料到王安石居然向官家建議要自己往三司條例司,他不是一向看不上自己嗎?
怎麼會要自己?
但為何這件事自己從未聽說過呢?
胡定笑著道:“當時官家一口便回絕了王相公,至於王相公要的其他人都給了,由此章待製可知道了什麼?”
難怪。
章越恍然,官家知道自己與王安石觀念是有衝突的。
所以不讓自己去三司條例司,是保護自己啊。
誰又能說帝王無情呢?
難怪胡定對自己態度這麼殷勤……
當然也可能是官家未必完全相信王安石,他必須自己在身旁參謀……大概是如此吧。
章越的記憶從數日之前回到大殿之上,看著眼前英氣勃勃的官家。
官家此刻站在西夏與陝西交界的輿圖前,似自言自語又似與自己言道:“朕已決定王韶之策‘欲取西夏,當先複河湟,收複河湟,以絕西夏右臂……朕今年二十二歲,朕的有生之年定要看我大宋的鐵騎踏破賀蘭山缺!”
踏破賀蘭山缺,後世嶽武穆提及過。
但這句話最早來自當初宋朝引伴使與西夏使臣的爭論。
當時宋使說‘用兵一百萬逐入賀蘭巢穴’。
不過西夏人隻是將這句話當作笑話,說這句話的宋使還被折罰了,連章越差點也被一起背鍋。
但這位年輕的官家卻已是立下這樣的壯誌!
官家的目光非常悠遠,似看到這一幕。
熙寧二年三月。
蘇轍進上皇帝書為官家賞識,除三司條例司詳定文字。
而兄長蘇軾卻判官告院,此職是為閒散差遣。
而此刻王雱卻拿著蘇轍的奏疏副本對王安石道:“爹爹你說三蘇文章是縱橫家文字,一點不錯,這篇文章洋洋灑灑幾千個字,說到底能看的隻是冗吏,冗費,冗兵幾個字吧。”
“這是範文正公的牙慧,哪有什麼真知灼見?不過是言辭炫目而已!”
“真不知官家讓蘇子由入三司條例司是何意?”
一旁王安石看著蘇轍文章則是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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