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完拜令,官家對章越道:“朕有疾,這些日子就將國事托付於卿與王丞相了!”
章越道:“臣定不辱命。”
官家點點頭,章越知機告退。
等章越走後,官家忽掩麵而泣,石得一道:“陛下……”
官家垂淚道:“石得一立即命大相國寺作一場法事,祭奠在鄜延路陣亡將士。”
“是。”
章越麵聖而畢時,官家氣色已是好了許多,在石得一的攙扶下坐起身進些藥膳。
禦醫入內視疾問診皆是麵有喜色,立即開藥給官家繼續調養。
一直候在殿後打探消息的兩宮太後及皇後,昭容朱氏的宮人得了消息,都立即回稟各自的主子。
張茂則親自將章越送出殿來,向章越道:“咱家就知道章相公從不令人失望。”
章越笑道:“這要多謝太皇太後,太後對在下的信任和器重。”
“章公三朝元老,自是值得!”
張茂則目送漸漸沒入雨幕中章越的背影道:“朝中是當換一個新氣象了!”
……
章越走出殿外後,大雨依舊是沒有停止的趨勢,蔡卞緊緊地跟從左右。
很多人是通過一個細節表達一個態度。
章越對蔡卞道:“元度,韓非子有雲,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你有何言要與我講?”
蔡卞道:“章公明見,我與兄長都是忠於相公的。”
章越道:“元度,我也是從卑官而至今日,你們走過的路,我都走過,你們的想法,我也都曾有過。”
蔡卞色變。
章越笑道:“諸葛亮仕蜀,諸葛瑾仕吳,兄弟二人皆權傾一方,甚好,甚好!”
“章公!”
章越伸手按了按道:“我離開中書近一年,元長一人在中書侍王丞相有多難,我也是明白的。”
“易位而處,我也是如此。告訴元長,讓他莫要放在心上,以後中書相處,我依舊待他如故。”
蔡卞額上汗流,莫要放在心上?
此事章越說不計較,但伱真當他不計較?
以他章越的今日,心底隻要有一絲介懷,以後就是滔天大禍。
話要懂得反著聽,到了他這個位子,都是殺人不見血的。
看蔡卞還是驚疑不定的樣子,章越心道,好麼,他現在說的話,看來兩兄弟都不會輕信了。
有句話是什麼是見過世麵?
有句話是當你麵對人性展開時那份平靜坦然,這才是見過世麵。
說完左右內侍簇擁著章越離去,獨留下蔡卞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殿門前。
“元度!”
蔡卞見章越轉過身來,笑朝自己招了招手,立即雙目一凝跟上對方。
但見章越從容下階,蔡卞緊緊跟隨在側,亦步亦趨。
透著蒙蒙大雨,章越目光看向無儘的天幕道:“元度,你知道嗎?國家之強,皆以得人為強。”
“朝廷之上,隻要有一二人赴義,引而天下赴義,一二人之心向仁,故眾人之心皆向仁。故眾人所趨,勢之所歸,便能成就一番大事!”
“孤凡國之中興,要有數數耐勞苦之正人,能開變法之先河,能領天下之正氣。”
蔡卞正色道:“卞承相公教誨,必當為國為民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隨著二人走下台階,卻見雨頃刻之間從方才的傾盆大雨,卻一步步地減小,當章越步至廣場時,卻已是雨過霧散。
左右宮人都是笑著道:“終於天晴了。”
“之前雨下得極大,仿佛是天裂了口子般。”
眾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色。
仿佛一瞬間天地間的肅殺之氣也減了幾分。
看著宮簷滴水,章越命左右撤傘,駐足凝望那天邊剛好透過彤雲的曦光。章越凝目片刻,對蔡卞道:“元度,忽記得去年大雪,你至我府中探疾,時你我相談許久。”
“今日我惜那光陰老去,近不惑之年,仍一事無成。今日有感而發,既贈詞一首予君,也是述誌!”
章越頓了頓言道。
“老大那堪說。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千鈞如發。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隻有西窗月。重進酒,換鳴瑟。”
“事無兩樣人心彆。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汗血鹽車無人顧,千裡空收駿骨。正目斷關河路絕。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看試手,補天裂!”蔡卞怔怔地反複念著這兩句,看著從天邊重雲中透來的曦光。
再看章越已是離去。
蔡卞目送章越的背影道:“章公之慷慨豪氣,堪比姚崇,宋璟兩位中興宰相,相業更勝過之!”
蔡卞轉念想到章越送自己此詞,內裡含著對自己的器重之意,頓覺心潮澎湃。
……
章越坐車回府後,立即命人大閉府門不許任何一人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