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縝記得當初熙河路交引所股票上市時,他也買了一些,但買得不多,可是據他所知章家買得不少,還有如幾個世家,似章越之前提及的東萊呂氏、三槐王氏,真定曹氏。
甚至還有遠在洛陽的文,富二家及章越姻親吳家。
文家在熙河路從番人手中買了不少田地,再雇傭當地番人租種棉田糧田。
現在打下涼州,重開西域後,長此以後絲綢之路的利潤源源不斷地輸入。貝吉布與絲綢一並銷至西域,而以鹽和貝吉布為錨定的鹽鈔和交子也更加穩固。
除了老的世家,還有攀附章越而上的新貴,譬如之前辦交引所的沈家及經營陝西郵路的陳家,秦州新興三家紡織商都從中分得了好處。
他知道自己哪裡是鬥一個章越,熙河路背後是新舊世家利益交錯的地方。就算章越不經營熙河路,攻下涼州,打通西域,這背後利益團體也會逼著章越走這條路。
想到這裡韓縝容色緩緩地變化,卻覺得心境也有些平和,自己一開始就錯了,錯得厲害。
早知道這背後利益集團勢力那麼大,自己若強行從橫山攻略,就算章越不出手,其他人也要對付自己。
其子韓宗恕與韓縝的馬並騎道:“什麼寒門宰相,說到底也隻是新舊世家的傭人罷了!所謂的再造中興,收服漢唐故地,都是騙騙百姓的而已。”
韓宗恕心底有些怨氣,韓絳當初因是當朝宰相不好操弄這些,而韓縝因一股的自負傲慢,也看不上這些。
不過韓維和侄兒韓宗師這些年都操持不上,算是在朝廷打下涼州前上了車。
韓縝看了韓宗恕一眼,對方連忙道:“爹爹,孩兒一時不忿。”
韓縝道:“章丞相乃當世顯赫人物,輪不到你來評議。”
“是。”
“算了,王府上不去也罷!你代我去一趟吧!送了便走不要停留!我可不願咱們父子一日丟兩次臉。”
“是。”
韓縝撥轉了馬頭,放棄了往王珪府上的打算,隻是派韓宗恕將禮物送到王珪府上。
韓縝回頭看了一眼喧鬨繁華的界身,數年前不起眼之處,而今不知不覺已成為了大宋之命脈所在。
……
章府中那名充當大遼使者的商人再次抵達了章越的府中。
章越看向對方問道:“你是吳國公的(耶律頗的)的人吧!”
對方猶豫了一下承認道:“正是,請丞相恕小人之前隱瞞之罪。”
章越看著對方笑了笑道:“無妨,熙寧七年時,我與吳國公各自代表宋遼兩國談判。”
“而如今時過境遷,不意竟成了兩國皆手掌國柄的人物。”
耶律頗的除了拜吳國公,眼下還是北院樞密使。
在遼國樞密使地位要高於中書門下平章事,而同等級北院又要高於南院。
對方道:“大王說了,當年與丞相乃各為其主,但丞相之風姿及能言令他佩服,正是他回朝後力勸國主言,南朝有丞相這等人物,不可輕動刀兵。”
章越笑道:“真是承蒙吳國公看得起。你也是北地漢人了,不知幽燕漢家是否仍心慕中華?”
對方正色道:“丞相何等高明人物,但此事怕是一廂情願了。”
“請恕我直言南朝懦弱,武風不振,但我遼國這些年南征北討,無論是疆域之廣還是兵馬之強皆勝過大宋,故遼國如何看待南朝自不用多說。”
“不僅如此曆代遼主對北地漢人都是信之任之,出將入相者不在少數。對北地漢民,亦是以漢俗治之!”
章越聽了不怒反笑道:“你倒也說得是實話,那等王師北伐,吊民伐罪,燕地漢民簞食壺漿以迎,怕是我等一廂情願!”
對方道:“丞相實是明斷,可據我所知大宋之中,似抱有這等幻想之人不在少數。而今又取了涼州,膽氣更壯,怕是宋遼終於一戰!”
章越聞言大笑道:“說得好,燕地漢人人物如何?”
對方道:“人物鼎盛之極,文有蕭何之才,張良之謀,武有霸王之勇,李靖之將。”
章越道:“似公者幾人?”
對方昂然道:“車載鬥量,不可勝計。”
對方雖言語上不卑不亢,但卻暗暗心驚。
章越微微點頭道:“能道出這番話,我倒真是小看了。本相眼下暫且並無取幽燕之意。”
“對於本相最要緊的是眼下商貿之利。”
“正是如此,耶律頗的大人也希望兩家能夠長久盟好,避免交兵之禍。”
章越道:“這般,你們遼國不是一直要在保州開設榷場與高麗市易嗎?”
“若我能督促高麗達成此事,可否表達宋遼和平之間的誠意?”
宋朝與高麗暗中往來之事,對遼國不是秘密,他們也是睜一眼閉一眼。不過對於保州開設榷場與高麗市易,正好是耶律頗的正在努力爭取之事。
對方想了想道:“這倒是不錯的提議,但怕是還是不夠,若要我們大遼坐視你們大宋吞並涼州,除非高麗能拿出北江東六州歸還我大遼方可。”
章越嗤之以鼻地道:“歸還江東六州?這是你們遼國與高麗第三次戰爭時的借口。當時遼國折損十萬兵馬都辦不到的事,想要我們大宋替你辦到?”
“你還不勸我大宋與你們大遼聯兵,共滅高麗,平分其地呢。”
使者聽了也是道:“如今大遼強於大宋,你們大宋還麵臨黨項這等生死之敵。故我們有條件開價碼。”
章越道:“那便真隻有一戰了。”
使者見章越這般,口氣軟化下來“此事我會回去稟告吳王,至於能不能答允,且兩說了。”
“其實你們大宋也看到了,河北之地幾十年沒有遭到兵禍,都是因為遼國之中有似耶律頗的大人這般人物維持著。小人告退!”
遼使走後,章越心道,人生在世大家都想成為最強的人。
但這個是不可能人人如願的,所以如何與比你強的人博弈,這是一定要懂的事情。
國家與國家也是一樣,似乎遼國這般一恐嚇,大宋就什麼條件也不敢提,直接攤軟在地任之宰割,肯定也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