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聞言臉皮一跳,看向王珪不解地問道:“卿放衙之後都做些什麼呢?”
王珪道:“臣年老已無聲色犬馬之娛。”
“卿殊為不易,”官家覺得自己有些懂了王珪,最後道:“既是如此將劉伯均流放嶺南!”
王珪毫不猶豫地道:“臣領旨!”
……
定力寺內,宋用臣抵此。
兩個月不見,宋用臣倒覺得章越有些仙風道骨,仿佛謫仙人一般的氣質。
看來丞相在寺中修身養性,氣質大改啊!
“陛下下旨,召丞相入宮議事!”
聽著對方言語,章越不由心底吐糟,上一次自己在家‘養病’時候,官家可是上門親自相邀,那可是三顧頻頻天下計啊!
那是何等盛禮相邀啊!
如今隻是遣宋用臣召自己入宮,實在是太過於‘怠慢’了。
這當上宰相後的待遇,簡直是直線下降。
小甜甜變成牛夫人了是吧,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了是吧!
章越道了一句:“臣領旨!”
宋用臣道:“丞相,官家都急出病了,遼使無理蠻橫,朝堂上都亂作一團了。”
章越心道,你皇帝是當裁判的,就不要下場踢比賽了。
古往今來當皇帝的,善於爭權奪利的比比皆是,沉迷於帝王心術之中,卻看不見幾個能真正將天下治理好的。
章越道:“我這便動身。”
章越從定力寺出,騎著一頭瘦馬直往宮中而去。
身居定力寺五十餘日,足不出戶。
這一朝得出,仿佛龍回大海一般。
汴京依舊這般透著彆樣的生命力。
晨風微送,路過汴河碼頭上時,他看到一旁碼頭上不少搬運的苦力坐在椅上吃著早酒。
不少人訝異怎會有人早上喝酒。
但章越經曆過市井生活深知這般日子,人一輩子有多少日子是可以從心所欲的生活呢?
對這些搬運的苦力來說,也隻有這卸貨後的不到一個時辰才是。
一晚上乾得累死累活後,來上這樣一大碗酒,再來盤羊雜碎這等硬菜,慢慢地吃喝。這便是他們一天唯一的享受,也是他們最輕鬆最愜意的時候。
這也是他們挨過一天的期盼。
這就上一世疲憊地下班後,自己來瓶啤酒吃點鹵味,那時候無比快樂。再沒這點享受,這班上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章越見此便對宋用臣道:“且等我一下,不必來打攪!”
雖說天子召章越進宮,但他絲毫不急。
什麼叫‘君命召,不俟駕’,都給老子閃一邊去。
說完章越下了馬,直來到攤邊買了酒,羊肉,羊心,羊湯便坐在苦力之間吃吃喝喝起來。
吃素了近兩個月,今日終於可以開葷了。
這一碗羊肉燉得爛熟後再用滾燙羊油澆在上麵,好吃得連舌頭都要吞下肚去。
而白煮羊心也是勁道,沾些醬料更是美味。
章越忍不住誇讚了幾句,店家笑了笑沒回話。
章越吃著吃著覺得久違的煙火氣又回到了身上。
宋用臣,李夔以及宮中侍從隨從都是遠遠地站著,看著章越就這麼大快朵頤起來。因為章越有吩咐,他們不敢有任何打攪,更不敢催促。
宋用臣見章越大碗喝酒生怕,章越喝醉了到時候如何麵君?
章越足足吃了近半個時辰,方才心滿意足,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章越微醺回到宋用臣等人身旁笑道:“諸位不用擔心,花看半開,酒飲微醺才是人生至境!無礙於君臣奏對。”
“此番又再入塵世了。”
……
章越穿戴袍服直入宮中,又恢複了往昔紫袍重臣之風範。
宋用臣在一旁看得不由心道,章丞相到底是什麼樣子?在定力寺修行得那番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還是在市井裡滿足口腹之欲後,吃酒吃得醉醺醺的閒漢之狀。
再或者是現在。
宋用臣看得章越雙目半開半闔,那等神韻內足,篤定自信之色,知道他依舊是那判斷山河的宰相。
入殿後,官家顯然久等了,見了章越後正要斥責一旁的宋用臣。
章越已道:“臣在寺中幾十日久不沾葷腥,出宮後便吃了羊肉羊湯這便遲了,不乾他人的事。”
官家聽了又好氣有好笑道:“卿到底是出世,還是入世?還是既出世又入世。”
章越笑道:“臣沒有一定,功夫儘在隨心,不著意上。”
官家不忿地道:“那麼卿將國家大事放在一邊,避於寺中,也是隨心,不著意?”
章越道:“陛下容稟,臣不敢為天下先!”
官家一愣。
章越道:“道德經有雲,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為成器長。”
道理已是很明白了。
做任何事情最忌諱的就是走捷徑,一條線過去。
彆覺得三辭三讓什麼虛偽,你要將其中風險釋放出去。
股價也是這般,沒有一條線漲上去的道理,都是來回震蕩,底部慢慢升高。而急拉之後,往往就是急跌。
所以仁慈的人往往勇敢,懂得節儉的人財富越多,越不敢為天下先的人,往往能苟得最久。
天道如張弓,政治更是如此。
反方向的行動,往往能更快達到目的。
一進一退之間,你會發覺比原來前進得更快。當你覺得直的走吃力了,就要懂得迂回,懂得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