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國營飯店旁,在三個男人砸那個老婦人的飯攤的時候,張雲起聽著圍觀群眾交頭接耳的議論,很快就搞清楚了狀況。
這個被砸的小飯攤就是劉穎媽媽開的。
劉穎媽媽叫劉阿嫂,五十三歲了,經過市裡工商部門批準,她在太平街農副產品市場內經營個體飲食攤,手續齊全,合法經營。
問題在於,因為她是私營個體戶,相較於旁邊的紅星國營飯店,場地、員工等成本基本上等於沒有,掙多掙少也都是自己的,二者之間的積極性自然難以相提並論,因此她每天擺攤賣飯,態度熱情,質量和分量同等的一份飯菜,比旁邊國營紅星飯店便宜五六角錢。
如此一來,她的飯攤上經常座無虛席。
相比之下,旁邊的國營紅星飯店的生意逐漸冷清下來,每天的營業額從1000多元降到400多元。
這天下午,劉阿嫂正在招攬客人,突然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原來是紅星飯店三名營業員正砸她的飯碗,於是就發生了眼下的這悲慘一幕。
這一幕是國營壟斷經濟和民營個體經濟之爭的一個時代縮影。
自1979年拉開改革開放的大幕,在80年代第一個春天,為了讓全國人民過上一個好春節,商業部下發了一個要求“各大城市敞開供應豬肉,允許雞蛋季節性差價”的具備劃時代意義的通知,市場經濟政策得以逐步鬆綁,倒買倒賣商品不再是違法犯罪行為,個體私營經濟由此破土而出。
當然,民間新氣象更多是出於一種生存之下的求變本能。
當珠江三角洲和溫州等地的“地下工廠”紛紛出現時,其他大多數城市具有個體色彩的經濟活動已經小心翼翼、寥若晨星的冒出,隨後不斷壯大,迎來了蓬勃發展的時代。
現在已經過去了15年,個體私營經濟已經成為中國經濟發展新的增長點,湘南地區的國營企業改製路徑,采納了張雲起刊載於《湘南日報》的那篇《中國城鄉融合發展視域下的公有企業製度改革與農村土地製度改革的構想》社論的思路,緊扣“抓大放小”的改製路徑推動14個地級市州設立國有土地投資經營公司(平台公司),打造現代化企業製度,逐步建立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製。
如今湘南的廣大地區,已經在事實上踏入了國有產權改製的深水區,但是張雲起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在1996年的今天,竟然還有國營單位排斥個體經濟的行為。
張雲起看見劉阿嫂被紅星國營飯店的那個中年男人一腳踹倒在地,額頭淌出鮮血的那一刻,他的那個女同學劉穎已經衝了進去,一把抱著披頭散發的賣飯老婦人,嘴裡不住的喊著“媽!媽!你沒事吧!?”
這個女孩眼眶裡早已經湧滿了淚水。
四周圍觀的人已經越聚越多了,當中不少是同情劉阿嫂的,三個大男人欺辱一個可憐的賣飯老婦人,砸人飯碗,這般淒慘的處境任誰也看不過眼。
這種事情張雲起是不可能不管的。
僅憑那天在慶午路步行街上,劉穎好心提醒他不要買小孩的假花一事,他就沒辦法袖手旁觀。
隻是這件事怎麼管?
上去打一架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張雲起仔細想了想,很快就厘清了思路,現在對方已經沒有打人了,隻是在亂打亂砸飯攤子,既然這樣,那就讓對方好好砸吧,砸的越凶狠越好,鬨得越大越好。
原因有三
第一、如果這件惡性打砸個體戶攤販事件隻是看做簡單的商家之爭,或者是有錢人欺辱賣飯老婦人,哪怕他武力值爆表,上去放倒這三個大男人,爽是爽了,但無濟於事,治標不治本,不能根本性解決問題,更不能真正意義上懲處對方,反而給劉阿嫂這對可憐母女留下無窮後患,但是如果把這事兒上升到裡津全市範圍內的國營經濟和民營個體經濟之爭,在當下這個改革開放風起雲湧的年代,完全可以讓紅星飯店關門,讓這三個狗東西和幕後老板跪在地上領教一下什麼是正義的拳頭!
第二、他還惦記著慶午步行街項目,本來在喬口鎮荷花蝦大型種養殖基地的項目上,裡津市的營商環境就已經給了他一個深刻教訓,而他心心念念的慶午步行街項目和他的張記餐飲的發展,都必須建立在個體私營經濟蓬勃發展之上的。借著眼下這個難得的機會,在裡津全市範圍內刮起新的一股消費側國營和私有經濟改革浪潮,那是再好不過了。
第三、楊家榮新官上任,總要乾點事兒,燒燒火。而國營壟斷經濟和個體私營經濟之間的問題和矛盾,高度足夠高,但推進阻力小。楊家榮會喜歡這把火的。
總而言之,一些微小的事物,背後可能隱藏著滔天巨浪。而花一秒鐘就看透事物本質的人,和花一輩子都看不清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張雲起想到這裡,掏出手機,給林詩予打了個電話。
林詩予一接電話,就陰陽怪氣起來“喲,大老板,你有今天怎麼有空打我電話?”
張雲起沒有時間和她打哈哈,說道“太平街農副產品市場內有個大新聞,想要的話就速來,我讓小武去接你。”
說完之後,張雲起又給小武去了一通電話,讓他以最快速度去把林詩予接過來。
小武支支吾吾說,他就在林詩予那邊。
張雲起沒心思關心小武的屁事,不就是他娘的長得帥嘛!但這兩人的身份差距,比前世他和紀靈的還要大,小武還坐過牢!
如果是年輕人玩玩也就罷了,要認真,悲劇收場是大概率事件。
隻要不怕頭上帶點綠,奶茶嫁入豪門從此安享榮華富貴的事兒確實是不少,小保安逆襲三星長公主從此走上人生巔峰的勵誌故事卻是鳳毛麟角的。
不過至少眼下兩人待一起,這更好,他讓小武拍馬火速趕過來。
張雲起掛了電話。
他抬眼越過人群望過去,此刻劉阿嫂的飯攤已經被那三個嘴裡罵罵咧咧的男人砸得七七八八了,鍋碗瓢盆碎了一地,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的餐具,有三兩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貓,旁若無人的在汙水地上啃食著冒熱氣的飯菜。
披頭散發的劉阿嫂癱坐在水泥地上嚎啕大哭,她滿頭掛著的鮮血已經乾涸,要不是劉穎死死的抱著她,這個婦人大概率要一頭撞死在紅星國營飯店大門上!
劉穎麵對這般慘烈的局麵,也已經是滿臉掛淚,她一個女孩子內心深處大抵是驚惶失措的,瘦弱的身體不住地顫栗,然而殘忍的現實不會如課本裡的故事讓她有思考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