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醫調委怎麼判,估計是個醫療事故,肯定不會是責任事故。”男人解釋,但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越來越縹緲。
隱約中,那種啜泣聲再次傳來,跟鬨鬼似的。
一老爺們哭哭啼啼的,孟良人心裡有些鄙視,惡狠狠的咬了咬牙,咬肌鼓起。
“你沒問老師?”
“一樣的手術,就是術後不斷有出血,凝血還沒大毛病。我拉著我們主任上去止了一次血,可之後……唉。算了,不說了。小莊,你不讓我叫你小嫣,那……”
“可趕緊閉嘴吧,心咋就那麼大呢,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撩閒呢。”莊嫣斥道,“我給師兄打個電話,你把患者的相關資料發給我。”
“羅博士?”
“肯定啊。”
電話那麵再次沉默下來,隱隱傳來咯吱咯吱老鼠磕木頭的聲音。
“你乾嘛呢!”
“不用他幫我。”莊嫣的同學恨恨說道。
“喂,你是醫生啊,這是治病,又不是你的私事兒。再說,不找師兄你能找誰?就你,能找到誰!”莊嫣也有點憤怒,語氣愈發不善。
不知道是莊嫣的罵聲還是因為她生氣了,電話那麵叒一次安靜下去。
幾秒鐘後,隨著一聲歎息,電話被掛斷。
“誰呀。”孟良人問道。
“一直追我的一個同學,在帝都生病,師兄見過。”莊嫣解釋道。
“也分來省城了?”
“本來說要回南方的,不知道怎麼就跟著來了省城。懶得見他,怎麼甩都甩不掉,跟口香糖似的。”
孟良人方正的臉上肌肉抽搐了兩下。
莊嫣沒心思閒聊,被煩的不行,孟良人也沒說話,沉默中回到醫大一院。
孟良人下車,揮了揮手。
坐在駕駛位上的莊嫣卻沒看他,拿起手機,手機的亮光照在臉上,有些清冷。
孟良人悵然若失,剛要轉身回病區乾活,忽然聽莊嫣喊道,“老孟,等我一下。”
“你趕緊回家休息。”
“他把資料發給我了,我整理一下給師兄發過去,等我停車。”
莊嫣沒把車停到地下停車場,而是隨便停到住院部門口的車位裡。
要是換孟良人的話,他可不舍得。
據說這裡停車一小時5塊錢。
自從房子賣不上價之後,很多東西都跟著吃了掛落,孟良人心裡清楚。
就連眼前的醫院,估計也要蕭條一段時間。
本來醫大一院一年十萬台手術聽起來就魔幻,用陳勇的話講,屬於超出了現有經濟支撐能力的一種體現。
當時羅教授怎麼說的來著?
孟良人正愣神,莊嫣跑過來,高馬尾一甩一甩的,用力拍了一下孟良人的肩膀,“走啦老孟。”
“哦。”
“我那同學討厭的很,追了我三年,光在寢室下麵擺花就擺了三次,當麵求愛。”
“有毛病,這不是裹挾麼,可惡的道德綁架。旁邊還有人跟著起哄,什麼在一起在一起的。”
莊嫣一邊按下電梯,一邊嘮叨著。
她不經意間,眼角瞥著孟良人,觀察老孟的臉色。
“你呢?”孟良人不動聲色。
“肯定不能同意啊,這不是有毛病麼。我小時候我爸就跟我說,越是這種情況就越是要拒絕。一旦心一軟,以後有的是罪遭。”
“嗯?你這麼有主意原來都是你爸說的。”孟良人心有戚戚,莊院長言傳身教還真有用。
多少女生耐不過人家的哀求就應了,最後估計大多結局都不好。
本來是水到渠成的事兒,變成了道德綁架,這就怪沒意思的。
“我爸還教我很多事,說出門在外,臉麵什麼的最是不重要,尤其是遇到類似的事兒。”
家學淵源,的確有道理,孟良人心裡想到。
換臉皮薄的姑娘,或許就半推半就應了下來。至於以後,誰會想呢。
從前在傳染病院,剛來的小醫生也有被護士裹挾的。
有一次剛來的小醫生主意正,一直沒同意,最後護士站在窗台上說不同意就跳下去。
這都啥事兒。
孟良人心裡有點亂,從前的記憶湧上心頭。
“老孟,想什麼呢?”莊嫣問道。
“沒想什麼,就是琢磨著凝血沒什麼大問題,皮下出血的事兒。”孟良人胡亂解釋。
“害,回去你幫我整理一下,讓師兄看一眼。我倒不是想要幫他,一老爺們自己都搞不定自己那點破事,有什麼好幫的。但患者受不了啊,你說呢老孟。”
孟良人撓頭。
醫生還真就不好當,不管什麼時候,價值觀一上,自己但凡說個不字,就是反社會人格。
來到辦公室,孟良人把二黑叫過來,盤著它油亮油亮的腦袋,心裡漸漸踏實了下去。
莊嫣捧著手機,“老孟,怎麼弄?我說你記?那麵的病程記錄寫的真糙啊,沒法看,一眼下去,不說毛病,連錯彆字都有倆。就這病曆拿去打官司,一打一個輸。”
“你說,我記,然後咱倆一起商量,再給羅教授看。不過今天晚了,也不是急診,明天一早吧,羅教授很久沒在哈動那麵睡個好覺了。”
“也是,師兄太忙。”
患者男性,35歲,平時身體健康,無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病史。因左側腹股溝斜疝入院,在腰麻下行斜疝無張力修補手術治療。
十年前患者曾經做過闌尾手術,恢複良好,沒有其他手術史以及外傷史。
本身疝氣修補手術屬於最基本的小手術,和闌尾切除術一個級彆。
一般來講住院老總都不願意做,碰到上進、肯乾活的規培生,臨走之前做一台也是正常的。
按說北醫畢業的碩士做這麼個小手術肯定不成問題,但術後第一天就發現術區附近有皮下血腫,囊陰血腫。
當時以為是患者碰傷或者壓傷,但患者否認有外傷,沒做特殊處理。
類似的情況其實也不罕見,並沒有引起臨床醫生與上級醫生的重視。
第二天換藥時發現腰部青紫及囊**腫基本無變化,而且切口處也發現有明顯的水腫,並伴有皮下瘀血。
考慮有切口內出血,遂在換藥室給予拆開三針縫線,清除瘀血約150毫升。
但莊嫣的同學並沒找到明顯的活動性出血,他還叫了帶組教授來幫著看了一眼,也沒看見有明顯出血。
於是清創後以碘伏紗布填塞切口內,加壓包紮。
術後第三天,第四天換藥時切口內仍有少量的瘀血,每次都清除瘀血後給予碘伏紗布填塞壓迫。
第五天換藥時切口內瘀血明顯減少,給予生理鹽水200毫升+慶大黴素注射液16萬單位衝洗切口,然後無菌紗布包紮。
從第六天開始換藥時不再有瘀血和明顯的滲血。創麵也逐漸縮小。術後第十五天出院,約二十五天創口閉合。
到這裡,一切都還算是正常。
類似的情況不是沒發生過,尤其孟良人剛到臨床的時候,偶爾能遇到切闌尾導致脂肪液化的患者。
治療過程都差不多,就是探查、不斷的換藥、消毒、引流,預防感染等等。
可是呢,沒有意外的話意外還是要來的。
創口閉合一個半月左右,又開始出現切口感染,流膿,在門診給予擴創引流,每天換藥,二十五天仍反複感染,時好時壞,創口始終不愈合。
這時候連他們科室的主任都看了患者,考慮有深部感染,和患者、患者家屬溝通後擬將補片取出,切口徹底清創,並行腹腔鏡下腹股溝斜疝修補術。
但是!
還是那句話,不出意外的話意外又發生了。
術中發現患者病灶已侵及內環,不能做腹腔鏡下修補術。
沒辦法,把主任叫上台,看了一眼後決定從原切口進,將原有補片取出,徹底清創後放置一根乳膠管於內環口附近引流,然後分層縫合切口。
術後有濃汁引出來,再後和上次一樣,但很快開始引出新鮮血。
這下子患者家屬坐不住了,一連串的交流、溝通,隨著患者病情逐漸惡化……
寫到這裡的時候,孟良人和莊嫣都有些茫然。
一個疝氣,竟然惡化了?!
對,彆說是患者家屬,就算是遠在醫大一院的兩人都很難相信患者的病情竟然會向著這個方向進展。
每天都是紗布濕,估計出血量在100毫升/日以上。
經過會診,考慮患者的凝血功能有問題,建議患者去上級醫院,患者和患者家屬表示拒絕。
於是給予輸注新鮮血漿400毫升,滲血情況略有好轉,但二天後又一樣。
周而複始,患者以及患者家屬的態度迅速惡劣下去。
這並不難想象。
隻是一個疝氣而已,竟然治不好!
到哪說理去。
時間像是個大磨盤,漸漸的把人的耐心給磨的一乾二淨。
直到患者進了cu,患者家屬的情緒像是火山一樣爆發了。
看化驗單,患者的凝血四項裡活化部分凝血活酶時間(ptt)增高,數值也不是很高,隻有什麼的都正常。
莊嫣盯著這個數值,疑惑了很久。
“老孟,你見過這種情況麼?”
“害……”孟良人盤著二黑的頭,苦笑,“我哪見過,我從前就是傳染病院的一個老主治,見的患者都沒你們實習、讀研見得多。”
“可我總感覺你經驗豐富啊。”
“……”
“而且,老孟你有點慌,是為什麼?”莊嫣唇角上揚,緊緊的盯著孟良人。
“???”孟良人沉默。
“我要去cu看護百草枯中毒的患者,你晃了神,說我要回家。亂七八糟的,心裡想什麼呢?”莊嫣步步緊逼。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孟良人,一眨不眨,就像是孟良人犯了什麼錯誤似的。
老孟剛開始沒慌,但被莊嫣這麼看著,一下子從頭發稍稍慌到腳趾尖尖,心跳都出現改變,嚴重的心律不齊讓孟良人感覺心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