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凶殺人,買到江家頭上來了。
趙國硯愣了半晌兒,仿佛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得不重複確認道:“你的意思是,你給江家一筆錢,然後我們幫你插了海潮山?”
“對啊,不然呢?”沈誌曄反問,“有什麼不妥麼?”
趙國硯扭頭瞥了一眼貂籠,沉吟片刻,忽地笑了笑:“沈少爺,你是不是對江家有什麼誤解?”
“有麼?”
“我覺得你誤解很深。”
趙國硯依然蹲在角落裡,不緊不慢地說:“我東家是賣保險的,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是奉天城的納稅大戶,是遵紀守法的良民,不是拿錢殺人的亡命徒。我們這趟來查胡匪,純粹是出於生意上的考量,等查到了線索,最後還是要上報官府查案的,你懂麼?”
沈誌曄驀地一愣。
儘管他已覺察出對方的語氣有些不滿,但卻並不認為自己的要求有任何過分之處。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何錯之有?
嗬,婊子立牌坊罷了。
江家的所作所為,沈誌曄就算沒見過,那也曾聽說過。
思來想去,或許隻是措辭有些不妥而已。
“好好好,良民就良民。”沈誌曄嗤笑一聲,“我這不是請江老板幫忙麼,反正我隻想讓海潮山這個人消失,至於你們用什麼辦法,那我不管,我隻管掏錢。”
趙國硯不聲不響,沒有表態。
沈誌曄見狀,誤以為對方懷疑他的財力,當即直起腰杆兒,卻說:
“你彆看我是個二少爺,就瞧不起我,跟你明說吧,我哥是個書呆子,咱沈家的產業,以後還是得落在我身上。如果江老板願意幫忙,要錢要地,隨便開價。老爺嶺雖然耕地少,但是產藥材,不是我跟你吹,長白山的人參,它就是比關內的勁兒大,掙錢去吧!”
“沈少爺,我沒瞧不起你。”趙國硯說,“但我感覺,你好像有點瞧不起江家了。”
“我可沒那意思!”
沈誌曄連忙否認道:“江家神通廣大,我佩服還來不及呢,怎麼會瞧不起?這事兒交給彆人,我還不放心呢,你開個價吧!”
趙國硯無語,好話賴話都說了,聽不懂也沒辦法。
見沈誌曄不開竅,索性應了一聲,說:“我開不了價,但我可以幫你把這話轉達給東家。”
“好好好,一言為定,我等著!”
話音剛落,前院兒裡便傳來丫鬟的呼喚。
“少爺,二奶奶叫你,該喝藥了——”
人隨聲至,抬眼就見貼身丫鬟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款步尋到後院兒。
沈誌曄心頭一緊,慌忙直起身子,背負雙手,匆匆丟下一句“我等你們好消息”,隨後便佯裝無事地朝丫鬟迎了過去。
“少爺怎麼待這麼長時間,你身體不好,趕緊回屋歇著吧!”
“臭嘴子,老讓你們這麼念叨著,好身板兒也都念叨毀了!”
“我這也是關心少爺……”
“少他媽假模假樣的,靠邊兒,彆擋我道!”
主仆二人的交談聲漸行漸遠。
趙國硯默默望向沈誌曄的背影,那眼神分明就像是在看貂籠裡的小牲畜。
靜了一會兒,他拄著膝蓋緩緩起身,不料蹲得太久,貂籠的騷臭味兒又直衝天靈蓋,忽地趔趄兩步,扶著牆頭才將將站穩。
偏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倏然而至。
毫無征兆,避之不及。
卻見小青身穿藍底碎花衣裳,雙手端著一隻木盆,裡頭裝滿了喂貂的飼料,斜抵在胯前,呆愣愣地怔在原地。
趙國硯扶著牆頭兒,半蹲著身子,將起未起。
四目相對,尷尬之餘,心裡頓時有些慌亂。
正在絞儘腦汁,尋思著用什麼借口搪塞過去,小青卻先氣衝衝地開了腔。
“你惡不惡心,這麼大的人了,還得哪拉哪,找不著茅房不知道問麼!”
“不是,我……”
“還城裡人呢,真惡心!”
小青的臉色不紅不白,隻有厭棄,當即把木盆兒撂在地上,轉身快步離開。
趙國硯百口莫辯,隻好順水推舟,強忍著碉樓裡的騷臭味兒,原地又蹲了幾分鐘……
……
……
“嘶,你身上什麼味兒?”
晚飯過後,沈老爺陪江連橫轉了一整天,因年事已高、腿腳不便,難免有些乏累,於是便回屋靜養,讓江連橫自便隨處走走。
趙國硯也終於得空跟江連橫獨處,並把從沈少爺嘴裡問出來的消息,如實說了一遍。
天色尚早,閉門不出反倒遭人猜忌,兩人索性走出碉樓,在莊園的僻靜角落裡消食踱步。
“有那麼嚴重麼?”趙國硯埋頭聞了聞衣襟,“晚上回屋,我再洗洗。”
江連橫自顧自地念叨著“老莽”的匪號,腦子裡翻江倒海,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沒印象,完全沒印象,咱家惹過這麼一號人麼?”
“我也沒印象……”
趙國硯眉頭緊鎖,不禁提議道:“東家,咱這兩年的賬目實在太多,要不給家裡派個信兒,讓南風查查?也有可能是不小心結了梁子,但是咱們當時沒當回事兒?”
“現在才查,有什麼用?”江連橫冷哼道,“那小子都跟我叫板了,我還得回頭查查為什麼?”
“萬一有其他線索呢?”
“有線索也是過時的消息,我讓老袁去給家裡送信兒了,高麗棒子的遊擊隊成天在長白山一帶轉悠,也許知道點風聲。”
趙國硯點了點頭,踱至幾家佃戶門前,忽然壓低了聲音,目不斜視地說:“東家,你看那幾個人……”
“監視咱倆呢!”
莊園內,幾個上了歲數的小腳老太坐在小板凳上七嘴八舌,時不時斜來一眼,自作聰明,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說起這幫婦女,那可算得上是沈家店的頭號情報機構。
江連橫渾不在意,偶爾還會掏出幾枚老錢兒,賞給來回追逐嬉鬨的孩崽子。
鄉下孩子膽兒小,拿了錢,一聲謝謝也沒有,立馬飛奔到大人身邊,躲起來,好奇又靦腆地朝兩人張望。
“不過,我也能理解,怕咱們給沈家店惹事兒麼,人之常情。”
江連橫雖說不是善茬兒,但也遠不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眼見著沈家店一片祥和,沒道理把禍害轉嫁到村民頭上。
不知不覺間,信步走到聯莊會大門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