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硯想了想,心說也對,眼下老莽營裡人心躁動不安,的確是勸降的最好時機。
冒險固然冒險,可這線上的生意,哪樣不是在刀尖兒上談出來的,就看怎麼談了。
趙國硯是江家的頭馬,乾的就是腦袋彆褲腰上的活兒,如今聽江連橫傳話,自然毫無推脫的意思,隻問:“東家給我多少籌碼?”
一旦劃定了底線,其他瑣碎,就全靠隨機應變了。
聞聽此言,楊剌子上前交了實底:“硯哥,東家說了,老莽可活。”
“你說什麼?”
“東家說了,隻要老莽願意投降,就可以考慮放他一馬,還能幫他搭線,安排詔安的事兒。”
趙國硯瞠目結舌,抬手掏了掏耳朵,又問:“你、你再說一遍?”
楊剌子同樣感到不可思議,但這話的確是江連橫說的,他哪敢扯謊,當即老老實實又複述了一遍,趙國硯這才怔怔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劉快腿又湊過來,說:“老趙,江老板讓我告訴你,如果下山砸窯的隊伍裡有二麻,你就如此這般;如果下山砸窯的隊伍裡沒有二麻,你就這般如此……”
趙國硯逐一聽了,雖有些不解,但也並無二話,更從未懷疑過江連橫所做出的判斷。
說話間,山林的顏色越來越冷……
舉目眺望,卻見遠處“牛心頂”後山,隱隱升起一道灰突突的煙塵。
劉快腿見了,轉頭就問:“你們去沒去踩過盤子?”
孫向陽一屁股坐下來,有氣無力地說:“你就看咱仨現在這狀態,還怎麼去踩盤子?再者說,你們人沒到,咱們冒然過去踩點兒,萬一半道明了,那不就全都白忙活了麼!”
“也對。”劉快腿點點頭說,“那這樣吧,你們先歇著,我帶人趁夜過去探探路。”
楊剌子見趙國硯疲累,當下便自告奮勇道:“我也跟你去吧!”
眾兵痞都很積極,卻不全是為了江家,而是若能勸降叛軍,本就是大功一件,自然爭相踴躍。
趙國硯不禁提醒道:“人彆太多,免得漏了風聲。”
“嗐,老趙,你就放心吧!”
劉快腿胡亂擺了擺手,轉身叫來兩個士兵,帶上楊剌子,旋即就趁著天色晦暗,邁步朝“牛心頂”後山方向走去。
望著幾人漸行漸遠,趙國硯儘管不大放心,但也實在沒有餘力同行,想來想去,到底尋了個空地,俯身坐下來,喘了幾口氣。
不料,正昏昏沉沉的時候,突然有東西迎麵飛過來。
趙國硯猝不及防,猛就被那東西砸了下頭,軟軟的,掉在地上,低頭一看,卻是一方布包,裡麵裝倆白麵兒饅頭,還有點兒小鹹菜。
從來隻聽過天上掉餡兒餅,這饅頭算怎麼回事兒?
趙國硯茫然四顧,卻見不遠處的老鬆樹下,海家三人正在悶頭吃飯,小青背對著蹲在地上,離得最近,卻沒有回頭,更不曾說話。
吃著吃著,她忽然抬起頭,微微側過臉,虛望著老爺嶺的深林,眼裡的餘光一閃一閃,旋即忙又低下頭,不聲不響,仿佛置身事外。
“嗤——”
趙國硯愣了半晌兒,繼而笑了笑,舉起饅頭,似是自言自語地說:“喂,謝了!”
小青無動於衷,仍舊背對著蹲在那裡,隻是不再抬頭虛望遠處的山林……
……
……
“唰啦——唰啦”
月出東山,一條銀灰色的雲浪漫過山巔,林間傳來一陣細微的草葉聲響,除了棲鳥以外,並無旁人覺察。
牛心頂東側山麓,灌木叢中緩緩探出兩張臉,是劉快腿和楊剌子。
兩人手持望遠鏡,隱蹤匿行,朝山腳下的一方小空地上張望。
毋庸置疑,遠處即是老莽的山寨大營。
隻不過,也許是最近剛剛遷來的緣故,整座營地看起來相當寒酸,且不說山門哨塔,就連拒馬圍欄都沒有。
空地上除了三五個簡易帳篷,便隻剩下十幾頭騾馬牲口,再就是一座露天“糧倉”,看規模,比茅房大點兒有限。
三百多號弟兄,此刻幾乎全都聚在外麵,身上的穿著各式各樣,有軍裝,有短褂,甚至還有夾襖……
眾人肩上斜著步槍,或坐或臥,不論什麼姿勢,總歸都是衾天席地,圍成了一個偌大的圓圈兒,隻在角落裡留有一處空餘,停放著兩門山炮、一門野炮。
不知是在過節,還是其他什麼緣故,人群圍成的圓心處,竟然燒起了一團將近兩米高的篝火。
火勢很猛,熱浪滾滾,仿佛整座山都在跟著輕輕搖晃。
坐在近處的幾個人,臉被大火烤得發緊,兩隻眼就不自覺地瞪起來,看上去有些木訥,仿佛失了魂魄。
更顯詭異的是,人群中間,竟還有個身披破爛法袍的野老道,左手三清鈴,右手桃木劍,腳踏禹步,手掐仙訣,正在那神神鬼鬼地繞著篝火打轉兒,那一身行頭做派,跟周圍的水連珠和野戰炮混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說它是法事科儀,恐怕沒人見過;說它是請神招仙,又沒聽見神調幫兵訣。
總歸是稀裡糊塗,說不清是什麼,但所有人都很安靜,隻管默默地等著某種結果。
末了,那野老道突然渾身一怔,仿佛窺得天機似的,立馬轉頭奔山坡上爬。
隨著他的身影,直往上看,才發現高處竟還站著一位“軍官”。
兩人煞有其事地嘀咕了片刻,緊接著,就見那軍官大步走下來,站在眾人圍成的圓心裡,慷慨激昂地說了三五分鐘,可惜距離太遠,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麼,隻知他話講完,眾人稀稀拉拉地響起了一片掌聲……
“神神叨叨的,咋還跑這練上功了?”楊剌子放下望遠鏡,喃喃嘀咕道。
劉快腿仍舊望向遠方,言辭篤定地說:“看這樣,他們明天鐵定要去砸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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