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明白是一回事,把這話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常言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劉承宗真使個壞心眼呢?
戶部幾個官員一看這信,直接樂了,這就是不能跟劉承宗交易的鐵證。
關鍵黃台吉那封信裡,還提到了一個對大明而言很關鍵的東西,就是他向劉承宗表示,歹青想與大明議和,隻是受劉承宗蠱惑才打算攻明。
這事它其實談不上高明。
因為站在黃台吉的立場上,雖然在遼東的兵力戰力上占得些許優勢,但那並非他的八旗真強大到天下無敵。
而是恰好趕上了大明有內因有外患、有天災有**的窗口,因此萬萬不敢給敵人絲毫喘息之機,隻能以疾風驟雨般的攻勢,哪怕拚儘野人女真最後一滴血,也必須持續地擴大優勢。
稍有懈怠,八旗便萬劫不複。
他根本不可能和大明議和。
但是偏偏,議和,是大明君臣心照不宣卻人人都願意相信的事。
大明即將被自己壓垮,它太需要喘口氣了。
以至於黃台吉對大明言必稱和,卻攻伐不停,還天天責怪大明議和不真誠。
就這麼簡單的招數,卻讓大明三番五次地上當,次次在開戰前夕被分化。
這次也不例外,有些朝臣是真信了黃台吉打算議和,更多人則懷著自己的小心思,在站位上支持議和。
但崇禎還是不信黃台吉真打算議和。
或者說他不是信不信的事,而是根本不想信,也拒絕分析。
他出了名的剛愎自用,聽不進彆人說什麼,他隻在意劉承宗從薊鎮邊外南下的可能性。
兵部尚書張鳳翼在這時候給崇禎打了一劑強心針,非常堅定地告訴崇禎,劉承宗到薊鎮邊外,不可能是為了打大明。
因為潼關、武關在手,從關中發兵湖廣、河南,遠比繞道薊鎮攻打京畿收益大得多。
更何況,即使不從潼關發兵,就要跨過黃河打山西,那從宣府邊外直接南下,也比攻打京畿強得多。
畢竟京畿這條路沒有補給線,不論怎麼看都是兵行險著。
兵部對劉承宗以前的一些戰例挺熟悉,認為劉承宗統兵雖然善戰,但確實不愛弄險,也很少用陰謀詭計。
不過張鳳翼也提醒崇禎“陛下,是少用陰謀詭計,不是不用,因此三協仍應小心防範,不可撤防。”
他口中的三協,就是薊鎮延邊的三協十二路駐軍。
這個方向原本駐軍額兵非常多,實際上已逐漸成為四鎮,即薊州、密雲、永平、昌平,兵額最高達到十四萬之巨。
後來在崇禎登基之初,因軍餉不濟,薊鎮兵額大幅裁撤,引發兵變,到如今薊鎮隻有三萬餘守軍,還沒萬曆時期的薊鎮戰馬額數多,那會馬都有四萬多。
崇禎稍加思索,琢磨確實是這樣。
劉承宗那樣的人,是什麼東西都節製不住的,崇禎也不敢抱著劉承宗就真沒有在薊鎮搶掠一遭的想法。
畢竟這年代抽象的事太多了,舍近求遠也不會讓人感到太意外。
“如此一來,調糧的事情要放一放了,不。”
崇禎剛順著張鳳翼的話說罷,立刻就改了口“不,還是先讓錢部堂持詔出使,內臣這邊,就讓止虛子同去。”
曹化淳正在後頭端著拂塵揣手侍立,聽了這話跟被雷劈了一樣,呆立當場。
他都快哭了咋又是我啊!
曹化淳是真不樂意見劉承宗,倒也不是因為劉承宗待他不好,其實不算壞。
而且根據過去的經驗,劉承宗對他也沒太大興趣,把他扣在身邊的幾率也很小。
但元帥府那班目無法度的凶神惡煞,咋說呢,在紫禁城裡他隻伺候崇禎一個,到劉承宗那滿地都是需要伺候的崇禎。
出趟差心太累了。
可惜,他乾的就是伺候皇上的差事,皇上讓乾啥就得乾啥。
比起曹化淳的如遭雷擊,錢士升倒沒啥害怕擔憂的,那朝廷重臣即將出使叛軍的架子立馬就拿起來了。
他甚至覺得,這是崇禎對李璡一事的讓步,還叮囑溫閣老,他這邊出使,李璡那邊必須下獄。
溫體仁笑眯眯行,行,好。
溫體仁對崇禎的心思拿捏得多利害啊,他太清楚皇上的性格了。
過往發生的事情,讓皇帝對自身眼光極不自信,偏偏強大的自卑心理又使皇帝格外傲慢,也就是剛愎自用,彆人說了也不聽,還會覺得丟麵子,更加死硬到底。
這也是溫體仁從來不勸崇禎的原因,有事了向來就一句唯望皇帝聖裁。
勸不住,你越勸,而且勸的越對,皇帝越覺得丟臉。
這種事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良將一死,皇上就哭,真心實意的哭,非常難過。
可人家活著的時候,又不會對人好上分毫。
現在給你派過去,是皇上覺得你沒用,想讓劉承宗給你點氣受,折騰折騰你,最好給你扣那,幫他減少一個麻煩。
溫閣老心說,你錢士升要是回不來,皇上多半會後悔,覺得自己丟出去了一個經過劉承宗認證的能臣。
但皇上心裡不會有愧疚,因為你要是有本事,為啥沒有回來的本事呢?
表麵上是你沒本事,實際上是你有本事,皇上看錯了。
可是因為劉承宗更大的錯誤,能把皇上看走眼的錯誤掩蓋掉。
皆大歡喜。
所以你要是被放回來,那才是真有樂子呢。
什麼閣老、尚書,肯定和你沒關係,你就老老實實回嘉興老家弄園子吧,弄不好還得下獄。
因為皇上不自信的眼光,被劉承宗認證了。
劉賊都覺得你沒用,那你肯定是真沒用啊!
隻不過滿朝文武都在歡送錢士升的出使時,京師西北升起遮天蔽日的煙塵,時不時有驢騾小車載婦女老弱近城,各個麵無人色。
旋即,急報遞入宮禁。
昌平城,被金軍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