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婭古蒂對戰場的感官,令她在半秒之後“讀”出了戰場的變化。
整個戰場原本嚴密如同機械,各單位的庇護者配合無間,織成嚴密防線,就算是一重天武者也難以討到好處,很難將戰場分割成“多次一對一”。
但是現在,仿佛存在另一隻無形的手掌拂過戰場,使得庇護者的陣列開始散亂……
嚴格來說,並不是“開始散亂”。陣列本身就是不斷變化的。白漫搶先下手破壞了近半的磁場引導型無人機,且過載激光艦炮蒸發全部太空垃圾的手段不能持久,就算沒有俠客,普通的作戰單位也需要不時閃避高速穿過戰場的太空垃圾。
更彆說俠客已經切入了艦隊的陣列之中。
對於這般龐大的陣列來說,缺失了一個能夠快速反應的指揮中心之後,陣型的運轉便不像之前那樣變幻自如,每一個動作都需要顧慮同陣營單位。
庇護者在通訊障礙的狀況之下也有一套預設的戰術,上限遠比軍武戰陣要低,但是卻勝在穩定。
隻是現在他們所遇到的,似乎不隻是“指揮的缺失”。
兩位內家高手在庇護者的指揮係統之中正麵碰撞。延遲的情報與指令足以擾亂龐大陣列的快速反應。
戰場的邊緣,一名俠客無聲無息地核心過熱融毀了。在剛剛神速王的衝殺之中,他一刀都沒有接下,便被直接腰斬,失去大半的行動能力。這名俠客原本是想著幫助武神略略分擔一點壓力。隻可惜,內功不同於外功,棋差一著便是天差地彆,生死立判。
尼婭古蒂不打算用內功對抗哈特曼。她瞬間就判斷出來了,向山處於下風。她沒有絲毫猶豫,舉起手臂發動EMP。一縷等離子態物質從反應堆中送出,引入特製空腔之內,高速震蕩。
對於一重天武者來說,引發EMP從來就不是難事。大氣環境之下,一重天武者可以使用反應堆的副產物直接電離空氣,再借由大地磁場來產生EMP風暴。在真空之中,一重天武者也有其他手段。隻不過那種種手段都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限製,不像大氣環境內那樣直截了當。
尼婭古蒂後肩,一枚滾燙的飛彈彈射而出。這枚飛彈內的材料可以通過相變吸收大量熱量。散熱係統會將大量的廢熱聚集在上麵,這些具備納米結構的高密度材料潛熱極大,每一克都能吸收近四千焦耳的熱能,隻是幾乎不能循環使用。
對於具備反應堆的一重天義體而言,宇宙戰能決定續航的便不再是能源,能源之外的一切——散熱、材料疲勞、攜帶彈藥以及其他的一切。
缺少了“空氣”這樣一個天然的熱能宣泄渠道之後,一切機械都隻能依賴熱輻射散熱。而戰鬥用義體又偏偏缺乏展開散熱板的餘裕。高烈度戰鬥之下,發動長時間的EMP衝擊便是在削減自身續航。
隻是尼婭古蒂現在完全放棄這方麵的考慮了。在場的俠客,續航能力大概都比命要長一點,看起來是不需要顧慮了。她強硬阻塞了向山周圍的信號,然後衝過去,拉起向山便是一個加速,避過了迎麵而來的炮擊。
【你瘋了嗎?】尼婭古蒂立刻建立激光信道,對著向山的意識咆哮道,【你以為心雨還在這裡?你居然在這種距離下挑釁哈特曼?】
真空環境之下,沒有大氣擾動,激光通訊會更為穩定。艦隊作戰群可以建立穩定的激光通訊網絡,而戰艦的電磁防護等級,也很難被非特化義體打穿。俠客們對EMP的使用會更加謹慎,基本隻在與小股部隊衝殺的時候使用。
向山卻隻對尼婭古蒂說道:【不要管我,把握好機會去殺老狗,或者摧毀母艦。兩件事至少做成一件。還有,不要帶著我行動。你被隼攻擊了,動力受損吧,如果繼續拖著我,咱們倆都得死一塊。停止EMP。】
更多非語言的數據也順著信道傳輸給尼婭古蒂。
尼婭古蒂深深看了向山一眼,然後一腳踹了出去。
一發飛彈就從兩人當中穿過。向山獨臂甩出一刀,破壞了飛彈的戰鬥部。
尼婭古蒂則迎上了一名一重天軍官。
計劃不可能永遠順利。不論多麼偉大的指揮官,都難免遇上“事不可為”的時候。這種情況下,就必須要有“最後的挽救措施”了。
尼婭古蒂與楊振豪在事前所決定的預案之一。如果敵人實力超出預計——比如約格莫夫秘密調遣了超出計劃的武力——那麼就儘最大可能殺傷艦隊,最好廢除掉艦隊的近距離接戰能力或對地表作戰能力。
如果地麵上觀測到了艦隊受創嚴重,楊振豪還可以嘗試組織地球俠客進行下一波次的進攻。
哈特曼在戰鬥就要前往木星宙域的戰場,短時間內鎮壓地球的庇護者武力依舊隻有這一支艦隊。楊振豪能否在丟失了太空電梯的情況下翻盤,全看現在這批俠客能戰鬥到什麼程度。
——來吧!
尼婭古蒂迎上了敵人。
………………………………
向山意識一分為二,一部分用來協助ai分析戰場局勢,進行有限的機動閃躲,而另外一半則與哈特曼正麵對抗。
與內功相關的電子信號已然關聯了向山大腦幾乎全部的功能區。視覺、聽覺、嗅覺、觸覺,以及語言、圖像、旋律,還有喜悅、憤怒、悲傷、愛、仇恨……幾乎所有形式的知覺都被喚起。
哈特曼的內力,如同無相無質、變化自在的天魔,激發了向山幾乎全部的感官。這些並不是無意義的幻覺,而是有意義的電子信號。主觀感受之中的種種魔障,隻是一種“表現形式”——因為人腦與電腦的運行環境本身就有巨大差異。
天穹如銀瓶乍破,陽光似繁花綻開,星辰如血一般在天穹之中暈染。
而眼前的敵人,都變作神佛的模樣,隻是如霧裡看花,看不清真實的細節。
“什麼垃圾幻覺……”貝塔的向山——具有第八武神技藝的向山苦中作樂。
早在與拓拔軒轅十四分開的瞬間,向山便切換了主導的人格,利用人造神經回路,將思維調整到更適應內功的狀態。
——略略遜色於哈特曼……但是……戰略目標……
無聲的兩道閃光,四千米外,兩架戰機擊中彼此。
“砰砰砰”的三聲。戰艦之內,三台設備先後過載。
哈特曼已經意識到了,這個武神並不好對付。他開始將用於指揮部隊的注意力轉移到內功的戰場上。
白漫不斷揮動拳頭。失去主推進器的他已經沒辦法在太空之中高速運動。他利用鉤爪抓住一重天的敵人,強迫對方與自己接近戰,以此來避免應對艦炮轟擊。他殺死了一名軍官,卻也失去了一條手臂。
但是,他身後包抄過來的戰鬥機編隊,卻沒有抓住最好的攻擊機會。
白漫甩出鉤爪,貼近了一艘戰艦。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徹底失去了戰鬥力的托爾斯泰毫不猶豫駭入了試圖捕捉他的普通士兵。身為北地俠客的他其實也是更加偏重內功。
——一點點也好,隻要能夠牽扯一點點哈特曼的注意力……
使用他所知曉的所有咒,釋放他所掌握的所有蠱,用攻擊試探敵方的安全防護。
——一點點……若是僥幸看出……
這是這位俠客最後的意識。
那名士兵用網兜捕獲俠客的半截殘軀時,裡麵的生物腦已經因為過熱而死亡了。
向山甚至產生了幻覺,自己還會流淚的幻覺。
在諸多的幻覺之中,向山看到了約格莫夫。
這一次並非是約格莫夫成功駭入了,而是順著哈特曼駭入而流入的信號,傳遞了約格莫夫的話語,而向山的大腦則從記憶之中提取了建模,對對話場景進行了渲染。
約格莫夫的幻覺是二十多歲的麵貌,稍顯瘦弱,顴骨高聳,半長的黑色頭發有些淩亂,不修邊幅。
眉眼之間,則是不加掩飾的嘲弄與惡意。
“你明明已經認識到自己行為的錯誤,為什麼還要活過來,還要繼續戰鬥?”約格莫夫問道,“看在你真的很像那家夥,我特地來問一下。我覺得AI給與的答案有它編造的成分。哈特曼已經確認你的生物腦,我想看看你會怎麼說。”
操控生物腦的人格覆麵“貝塔”沒有處理這對話,而電子設備之中,基準向山的人格覆麵重新生成。他純粹以電子元件完成思考,並反問道:“你不也已經認識到自己行為的錯誤,卻還要繼續倒施逆行?”
“我想你一定聽說過一句話吧,百代都行秦政法,孔學名高實秕糠。依稀記得還是你教我的,在我學習漢語的過程中。”約格莫夫道,“千秋之後,功罪自有人評說。我一想到要被愚昧的猴子評論就惡心,所以提前一步清掃愚者。僅此而已。”
“這句話實際上是借用古史影射時政的玩意,講述反傳統與變革,想不到你還真能在這種千古難見的暴君身上找情感共鳴……嘶,千古難見好像有點過分,他八十年後那個也還挺暴戾的。但我覺得,他們加一塊,暴戾程度都不如你萬分之一啊,約格莫夫。”向山搖了搖頭,感到惡心,“我來給你上一課吧,再教你一點曆史。”
“既然你已經自比‘功在百代千秋’的暴君了,那我再告訴你一句已經實現過的讖言吧——‘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人顛覆那暴君的國家,也隻用了三年。”
“就算你們勝利了,你也會感謝我的,甚至千百年後還會有人讚揚我的統治。”約格莫夫毫不在意,“因為我掃清了所有的‘亡靈’啊。空白的人類文化,可以隨意搭建全新的意識形態。就算我現在死了,這個事實已經足夠美好了,不是嗎?”
約格莫夫低下頭:“我的祖國……你覺得‘還有些可取之處’的地方,在我心中則是一無是處的垃圾。它建立得那麼晚,又與舊大陸相隔——這或許是人類最接近‘重新構建全新世界’的唯一一個機會。但是人類再一次浪費了這個機會,舊大陸最白癡的思想就好像夢魘一樣跟了過去……”
“哈。”向山真的笑了,“雖然你稱那個國家為‘一無是處的垃圾’,但你不還是在還原那個國家的曆史軌跡嗎?”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