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看到,你背後的工作人員正在換標簽……”小美女憋著笑,“把一個宣德爐的年代從明崇禎改成清雍正了。”
“那倒是實誠了。”李顏笑。
周雲林保持著非常職業的微笑,看不到一點尷尬,“嗐,還不是李總您太厲害,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嘛。您看看,這裡邊的東西有沒有感興趣的,我問問梁總,給您一個價。”
“你們不是有個唐代的玉簪嗎?”
這話一出,饒是周雲林都藏不住臉上的尷尬了。
“正在外邊拍賣,”趙經理連忙說道,“您要不,看看?”
那邊本來放在台麵準備下一個啟動拍賣的簪子,突然就被絨布托著小心翼翼地遞到李顏麵前,簪頭雕著纏枝蓮紋,簪身曲線如新月,燈光下隱約透出蛛網般的翠色絲絡。
李顏揮揮手,帶著眾人就往外走。
外邊的拍賣也就此暫停,對於李顏好奇簪子這件事,大家也表現出了強烈的好奇。
難不成真是唐代的好貨?
李顏出來就是想否定上邊瞎編的背景故事,誰知道繞到台前一看,玉簪的簡介已然換成了“清光緒玉簪”,背景故事更是簡略成“曾歸洛城定陽縣馮氏夫人所有,上世紀八十年代於某處舊宅中取得”一句話。
“呃……馮氏後人上世紀七十年代舉家搬遷了,留了處舊宅。舊宅收歸村裡的時候,發現這個簪子,還帶有一本馮氏手寫本,記錄著舊宅中每樣東西的傳承,這根簪子就記錄到清光緒馮氏夫人。”
好家夥,這認知不是清晰得很嗎?
一個清光緒的玉簪,那可就值不了幾個錢了——尤其是臨時把很傳奇的唐代貴妃遺物背景抹掉之後,這時候去買不明擺著冤大頭?
李顏跟韋韻之都看笑了,其他人隻是尷尬地微笑。
“還拍嗎?”李顏問。
“拍……嗎?您想要嗎?”趙經理一問出來,立刻被周雲林殺人的目光鎮住了。
這玩意兒你還敢問李顏要不要,找死啊?
“起拍一萬?太低了。”李顏搖搖頭,“彆說我貪各位便宜,這東西雖然不是唐代的,但也不隻是清代的。”
在場眾人都瞪大了眼,尤其是幾位“專家”。
李顏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又快速跟現場屏幕連接,直接把照片投到屏幕上,不斷放大,直到能看清上邊的紋路邊緣細節。
“簪尾的卷雲紋很像唐代風格,這或許也是主辦方願意相信唐代遺物說法的原因。但唐代玉器多用西域和田玉,這支簪的玉料明顯是岫岩老玉。”
說著,李顏把簪子傾斜45度,朝著晃眼的射燈看去,“岫岩老玉礦常伴生鉻鐵礦脈,玉料在形成過程中滲透鉻元素,強光下可見翠色絲狀分布,俗稱‘天河砂’。此特征在明代中晚期玉器中尤為常見。典型案例就是1978年明益宣王朱翊靷墓出土的玉帶板。”
台下人已經聽入迷了,台上的也聽怔住了。
“明代工匠好古成風,正德年間流行過一陣‘仿唐玉’熱潮。不過真唐玉的雲紋末端會帶分叉,像柳葉;這支簪的雲紋收尾圓鈍,是典型的嘉靖仿古工。”
誒?
李顏笑了笑,“這倒真是個嘉靖年間的物件了。”
眾人明顯還有疑問,但沒人敢說。
韋韻之直接問了出來,“那為啥不是清朝的呢?那邊資料很齊全誒?”
大家也很好奇。
“明代琢玉匠用砣機留下的工痕,清代仿品會用解玉砂打磨平滑。”李顏將簪尾對準射燈,卷雲紋的陰刻線裡突然浮現細密網格,“看這些平行等距的劃痕——砣機轉速不穩時,金剛砂砣頭會周期性震顫,就像老式留聲機的跳針。”
大屏幕裡的圖像很清晰,很多人恍然大悟一般點頭。
“明代砣機用橫軸傳動,砣頭轉速約200轉/分;清代改為腳踏連杆傳動,轉速提到300轉以上。工痕密度差異肉眼可見。”
好一個“肉眼可見”,台下專家道心快破碎了都。
“誒,”韋韻之看著屏幕上的圖片,指著簪頭驚呼:“蓮心這裡有個小凹坑!”
“很好,觀察力滿分。”李顏又放大了圖片,“看這些放射狀擦痕——這是固定玉料的木夾具留下的痕跡。清代開始用鐵製旋床,就不會有這種木質纖維壓痕了。”
現場鴉雀無聲。
但李顏的裝逼還遠遠沒有結束。
如果前邊的這些內容姑且還在大家的接受範圍內,下邊的話則是讓他們從讚許佩服的心態轉為變為敬畏乃至恐懼了。
“關於玉簪主人,我還真有點故事可以講。洛城定陽縣縣誌曾記載,嘉靖八年,縣令夫人儘捐身上財物賑災,包括了一根玉簪,所謂‘玉色溫潤,可照人心’。縣誌上邊還有插圖,感興趣的各位不妨找找,在2005年由洛城文化研究院出版的《洛城縣誌全集》第六卷《定陽》第三冊第十六頁。”
大家光是找圖都費了好一陣功夫,第一個找到的人驚呼,“一模一樣!”
其他人紛紛湊上去,然後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位縣令,就姓馮。”
大家雞皮疙瘩又起一陣。
“後邊的故事就是我的腦補了,當年捐簪子,自然是去當鋪換了錢財,又拿錢財換了糧食,救濟定陽縣災民。或許後來馮氏後人又花錢把簪子贖了回來,一直流傳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但因為舉家搬遷,忘了簪子,我們今天才會在拍賣場看到它。”
李顏看向周雲林,“這才是這根玉簪該被傳頌的故事,關乎曆史變遷,關乎傳承,關乎一顆愛民之心。”
所有人都愣住了。
“怪……怪物嗎?”台下的專家甚至要以為李顏配合主辦方演戲了。
誰他媽能連洛城定陽縣縣誌都記得啊?
神經病啊!
這他媽詩人握持!(是個梗,“是人我吃”形容對方不是人,令人忍俊不禁)
“所以,起拍價還是一萬嗎?”
周雲林率先反應過來,“對,不改,不改。”
“我出五十萬。”李顏說道。
台下逐漸回過神來,小小的議論四起,但沒有一個敢出價的。
那邊的拍賣官也反應過來,快速走完程序,把這根簪子五十萬塊拍給了李顏。
李顏掏出卡現場一刷,一手拿著簪子一手拉著韋韻之就瀟灑地跟拍賣場的各位說了拜拜。
留下好幾十個被震撼得無以複加的人。
其實韋韻之也被震撼得不輕。
“顏,”她直到走出旋轉門才反應過來,剛剛李顏就這麼跟買個飾品一樣買了個拍賣品,還是個明代的玉簪,“你買這個簪子,是看中它的故事嗎?”
“今天,我給這個簪子賦予了一個新的曆史價值。”李顏一邊說著,一邊將韋韻之的頭發簡單挽起來,將簪子紮了進去,“2013年12月15日,李顏將發簪送給了韋韻之。”
“很了不起的曆史意義,要寫入史書的。”女孩驕傲昂首。
“像這樣裝逼爽嗎?”
“爽!爽到天靈蓋了!”
“四百多年前某個工匠刻下最後一刀時,應該會盼著有人能懂他的得意。”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頭,眼睛格外亮晶晶。
“恰如此時此刻。”
少女心裡被什麼東西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