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_鹿鼎記_思兔閱讀 
思兔閱讀 > 武俠修真 > 鹿鼎記 > 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

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2 / 2)

這一次玄貞道人和樊綱都有了預備,白寒楓右臂甫動,二人一襲前胸,一襲後背,同時出手。白寒楓當即斜身拗步,又掌左右打出。玄貞左掌一抬,右掌以擊了出去,樊綱卻已和白寒楓交了一掌。白寒楓變招反點玄貞咽喉,玄貞側身閃開。白寒楓厲聲道:“我大哥已死在你們手裡,我也不想活了。天地會的狗畜牲,一起上來便是。”

跌打名醫姚春雙手一攔,說道:“且慢動手,這中間恐有誤會。白二俠口口聲聲說道,白大俠為天地會害死,到底實情如何,且請說個明白。”

白寒楓道:“你們來!”大踏步向內堂走去。

眾人心想已方人多,也不怕他有何陰謀詭計,都跟了進去。

剛到天井之中,眾人便都站定了,隻見後廳是個靈堂,靈幔之後是口棺材,死人躺在棺材之上,露出半個頭,一雙腳。白寒楓掀起靈幔,大聲叫道:“哥哥你死了沒眼閉,兄弟好歹要殺幾個天地會的狗畜牲,給你報仇。”他聲音嘶啞,顯是哭泣已久。韋小寶一見到死人麵容,大吃一驚,那正是在蘇北道上小飯店中見過的,那人以筷子擊中吳三桂部屬,武功高強,想不到竟會死在這裡,隨即想到對方少了一個厲害角色,驚奇之餘,暗自寬心。

馬博仁、姚春、雷一嘯、王武通四人走近前去。王武通和白寒楓有過一麵之緣,歎道:“白大俠果真逝世,可惜!”姚春特彆仔細,伸手去搭了搭死了腕脈。

白寒楓冷笑道:“你若治得我哥哥還陽,我……我給你嗑一萬二千個響頭。”

姚春歎了口氣,道:“白二俠,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傷害白大俠的,果然是天地會的人?白二俠沒弄錯嗎?”白寒楓叫道:“我……我弄錯?我會弄錯?”

眾人見他哀毀逾恒,足見手足之情極篤,都不禁為他難過,樊綱怒氣也自平了,尋思:“他死了兄長,也難怪出手不知輕重。”

白寒楓雙手叉腰,在靈堂一站,大聲道:“害死我哥哥的,是那平日在天橋上賣藥的姓徐老嵌賊。這老嵌賊名叫徐天川,有個匪號叫作‘八臂猿猴’,乃是天地會青木堂有職司的人,是也不是?你們還能賴?”

樊綱和玄貞等幾人麵麵相覷,他們這夥人到楊柳胡同來,本是要向白氏兄弟問罪,質問他們為什麼傷人,不料白氏兄弟中的大哥白寒鬆竟已死在徐天川手底。樊綱歎了口氣,說道:“白老二,徐天川徐大哥是我們天地會的兄弟,原是不假,不過他……他……”白寒鬆厲聲道:“他怎樣?”樊綱道:“他已給你們打得重傷,奄奄一息,也不知這會兒是死是活。不瞞你說,我們今日到來,原是要來請問你們兄弟,乾麼將我們徐大哥打成這等模樣,哪知道……想不到……唉……”

白寒楓怒道:“彆說這姓徐的老賊沒死,就算他死了,這豬狗不如的老賊,也不配抵我哥哥的命。”樊綱也怒道:“你說話不乾不淨,像什麼武林中好漢?依你說便要怎樣?”

白寒楓叫道:“我……我不知道!我要將你們天地會這批狗賊,一個個都宰成肉醬。我陪你們一起死,大夥兒都死了乾淨。”一轉身,從死人身側抽出一口鋼刀,隨即身子躍起,直如瘋虎一般,揮刀虛劈,呼呼有聲。

天地會樊綱、玄貞等紛紛抽出所攜兵刃,以備迎敵。韋小寶忙縮在高彥超身後。

猛地裡聽得一聲大吼:“不可動手!”聲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響,隻見“虎麵霸王”雷一嘯舉起雙手,擋在天地會眾人之前,大聲道:“白二俠,你要殺人,殺我好了!”這人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好,這麼幾聲大喝,確有雷震之威。白寒楓心傷乃兄亡故,已有些神智失常,給他這麼一喝,頭腦略為清醒,說道:“我殺你乾什麼?我哥哥又不是給你殺的?”雷一嘯道:“這些天地會的朋友,可也不是殺你哥哥之人。再說,普天下天地會的會眾,少說也有二三十萬,你殺行完麼?”

白寒楓一怔,大叫:“殺得一個是一個,殺得一雙是一雙!”

突然之間,門外隱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似有十餘騎馬向這邊馳來。姚春道:“隻怕是官兵,大夥兒收起兵刃!”樊綱、玄貞等眼見雷一嘯擋在身前,白寒楓不易撲過來揮刀傷人,便都收起了兵刃。白寒楓大聲道:“便是天王老子到來,我也不怕。”

馬蹄聲越來越近,奔入胡同,來到門口戛然而止,跟著便響起了門環擊門之聲。門外有人叫道:“白二弟,是我!”人影一晃,一人越牆而入,衝了進去。這人四十來歲年紀,神態威武,麵色卻是大變,顫聲道:“果然……果然是白大弟……白大弟……”

白寒楓拋下手中鋼刀,迎了上去,叫道:“蘇四哥,我哥哥……我哥哥……”一口氣說不下去,放聲大哭。

馬博仁、樊綱、玄貞等均想:“這人莫非是沐王府中的‘聖手居士’蘇岡?”這時大門已開,湧進十幾個人來,男女都有,衝到屍首之前,幾個女子便呼天搶地的大哭起來。一個青年婦人是白寒鬆之妻,另一個是白寒楓之妻。

樊綱、玄貞等都感尷尬,眼見這些人哭得死去活來。若再不走,待他們哭完,就算不動手,也免不了給臭罵一頓。韋小寶先前給白寒楓重重抓住手腕,此刻兀自疼痛,本來仗著人多,打定主意要叫玄貞,樊綱待人抓住了他,好歹也得在他屁股上踢他媽的七八腳,為料對方人手越來越多,打起架來已占不到便宜,心中怦怦亂跳,見玄貞道我連使眼色,顯是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此舉正合心意,當即轉身便走,說道:“大夥兒去買些元寶蠟燭,再來向死人磕頭罷!”

白寒楓叫道:“想逃嗎?可沒這麼容易。”衝上前去猛揮右掌向樊綱後心拍去。樊綱怒道:“誰逃了?”回身舉左臂擋開,卻不還擊。玄貞等眾人便都站住了。

韋小寶卻已逃到門口,一隻腳先跨出門檻再說。

那姓蘇的男子問道:“白二弟,這幾位是誰?恕在下眼生。”白寒楓道:“他們地天地會的狗東西,我哥哥……哥哥便是給他們害死的。”此言一出口,本來伏著大哭的人都躍起身來,嗆嘟啷響聲不絕,兵刃耀眼,登時將來客都圍住了,連馬博仁,姚春,雷一嘯,王武通等四個都給圍在垓心。

王武通哈哈大笑,說道:“馬大哥,雷兄弟,姚大夫,咱們幾時入了天地會哪?憑咱們幾個的德行,隻怕給天地會的朋友們提鞋子也還不配哪。”

那姓蘇的中年漢子抱拳說道:“這幾位不是天地會的嗎?這位姚大夫,想來名諱是個春字。在下蘇岡,得悉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訊息,從宛平趕來,傷痛之下,未得請教,多有失禮。”說道,向眾人作揖為禮。

王武通抱拳笑道:“好說,好說。聖手居士,名不虛傳,果然是位有見識,有氣度的英雄。”當下給各人一一引見,第一個便指著韋小寶,道:“這位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韋香主。”

蘇岡知道天地會共分十堂,每一堂香主都是身負絕藝的英雄豪傑,但這韋香主卻顯然是個乳臭未乾的富家少年,不由得心下詫異,但臉上不動聲色,抱拳道:“久仰,久仰。”韋小寶呲的一聲笑,抱拳還禮,從門邊走了回來,問道:“你久仰我什麼?”蘇岡一怔,道:“在下久仰天地會十香主,個個都是英雄好漢。”韋小寶點點頭,笑道:“原來如此。”蘇岡見他神情油腔滑調,心下更是嘀咕。

當下王武通給餘人都引見了。蘇岡給他同來這夥人引見,其中兩個是他師弟,三人是白氏兄弟的師兄弟,還有幾個是蘇岡的徒弟。白寒鬆的夫人伏在丈夫屍首上痛哭,白寒枘的夫人一邊哭,一邊勸,幾個女子都不過來相見。

姚春道:“白二俠,到底白大俠為了什麼事和天地會生起爭競,請白二俠說來聽聽。”咳嗽一聲,又道:“雲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天地會的會規向來極嚴,都是蠻不講理之人。天下原抬不過一個‘理’了,今日之事,也不是單憑打架動武就能了結的。這裡馬老師,雷兄弟,王總鏢頭,以及區區在下,跟雙方就算沒有交情,也都是慕名。白二俠,請你衝著咱們一點薄麵,說一說這中間的由如何?”王武通道:“不瞞眾位說,天地會的朋友們,的的確確不知白大俠已經身故,否則的話,他們還會上門來自付沒趣麼?”

蘇岡道:“然則韋香主和眾位朋友來到敝處,又為了什麼?”王武通道:“咱們真不麵前不說假話。天地會的朋友說道他們徐天川徐大哥給沐王府的朋友打得身受重傷,已說不出話,他們隻限邀了我們幾個老朽,伴同來到貴處,想問一問緣由。”蘇岡森然道:“如此說來,各位是上門問罪來著?”王武通道:“這可不敢當。我們幾個在江湖上混口飯吃,全仗朋友們給麵子。是非曲直,自有公論,誰也不能昧著良心說瞎話。”

蘇岡點了點頭,道:“王總鏢頭說得對,請各位到廳上說話。”鋼刀總是不肯放下。蘇岡讓眾人坐下,說道:“白二弟,當時實情如何,你給大家說說。”

王武通、樊綱等都知道,沐王府世鎮雲南。蘇岡、白寒楓等都生長於雲南,在北京城裡聽到鄉音,自會關注。白寒楓續道:“我哥哥聽了一會,隔壁接了幾句。那官員聽得我們也是雲南人,便邀我們過去坐。我和哥哥離家已久,很想打聽故鄉的情形,見這位官員似是從雲南來,便移座過去。一談之下,這官員自稱叫做盧一峰,原來是奉了吳三桂的委派,去做曲靖縣知縣的。他是雲南大理人。照規矩,雲南人本來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不過這盧一峰說道,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可不用理會這一套!”

樊綱忍不住罵道:“他奶奶的,大漢奸吳三桂委派的狗官,有什麼神氣的?”白寒楓向他瞧了一眼,點了點頭,道:“這位樊……樊兄說得不錯,當時我也這麼想。可是我哥哥為了探聽故鄉情形,反而奉承了他幾句。這狗官更加得意了,說是吳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選’,意思說是平西王選的。雲南全省的大小官員,固然都是吳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廣西、貴州三省,‘西選’的官兒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蘇岡聽他說得有些氣喘,接口解釋:“倘若有一個缺,朝廷派了,吳三桂也派了,誰先到任,誰就是正印。雲貴川桂四省的官員,哪一個先出缺,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從昆明派人去快得多。因此朝廷的官兒,總是沒‘西選’的腳快。”

白寒楓歎了一聲,說道:“前天下午,……”隻說了四個字,不由得氣往上衝,手中鋼刀揮了一揮。韋小寶吃了一驚,身子向後一縮。白寒楓覺得此舉太過粗魯,鋼刀用力往地下一擲,嗆啷一聲,擊碎了兩塊方磚,呼了口氣,道:“前天下午,我和哥哥在天橋的一家酒樓上喝酒,忽然上來一個官員,帶了四名家丁。那四個家丁神氣厭得很,要酒要菜,說的卻是雲南話。”蘇岡“哦”了一聲。白寒楓道:“我和哥哥一聽他們口音,就留上神。”王武通、樊綱等都知道,沐王府世鎮雲南。蘇岡、白寒楓等都生長於雲南,在北京城裡聽到鄉音,自會關注。

白寒楓續道:“我哥哥聽了一會,隔壁接了幾句。那官員聽得我們也是雲南人,便邀我們過去坐。我和哥哥離家已久,很想打聽故鄉的情形,見這位官員似是從雲南來,便移座過去。一談之下,這官員自稱叫做盧一峰,原來是奉了吳三桂的委派,去做曲靖縣知縣的。他是雲南大理人。照規矩,雲南人本來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不過這盧一峰說道,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可不用理會這一套!”

樊綱忍不住罵道:“他奶奶的,大漢奸吳三桂委派的狗官,有什麼神氣的?”白寒楓向他瞧了一眼,點了點頭,道:“這位樊……樊兄說得不錯,當時我也這麼想。可是我哥哥為了探聽故鄉情形,反而奉承了他幾句。這狗官更加得意了,說是吳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選’,意思說是平西王選的。雲南全省的大小官員,固然都是吳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廣西、貴州三省,‘西選’的官兒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蘇岡聽他說得有些氣喘,接口解釋:“倘若有一個缺,朝廷派了,吳三桂也派了,誰先到任,誰就是正印。雲貴川桂四省的官員,哪一個先出缺,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從昆明派人去快得多。因此朝廷的官兒,總是沒‘西選’的腳快。”白寒楓籲了口氣,接著說:“那官兒說,平西王為朝廷立下了大功,滿清能得江山,全仗平西王的功勞,因此朝廷對他特彆給麵子。吳三桂啟奏什麼事,從來就沒有駁回的。”

王武通道:“這官兒的話倒是實情。兄弟在西南各省鏢,親眼見到,雲貴一帶大家就知道吳三桂,不知道皇帝。”

白寒楓道:“這盧一峰說,照朝廷規矩,凡是做知縣的,都先要到京城來朝見皇帝,由皇帝親自封官。他到北京來,就是等著來見皇帝的。他說平西王既然封了他官,到京城來朝見皇帝,也不過是倒例行公事而已。我哥哥說:‘盧大人到曲靖做官,本省人做自然。’突然之間,隔座有人插嘴,這老……這老賊……我和他仇深……”說著霍地站起,滿臉脹得通紅。蘇岡道:“是‘八臂猿猴’徐天川說話麼?”

白寒楓點了點頭,道:“正……正……”急憤之下,喉頭哽住了,說不出話來,隔了一會,才道:“正是這老賊,他坐在窗口一張小桌旁喝酒,插嘴說:‘本省人做本省的官,刮起地皮來更加方便些。這老賊,我們自官說話,誰要他來多口!”

玄貞冷冷的道:“白二俠,徐三哥這句話,可沒說錯。”白寒楓哼了一聲,頓了一頓,說道:“這句話是沒說錯,我又沒說他這句話錯了。可是……可是……誰要他多官閒事?他倘若不插句嘴,怎會生出以後許多事來?”玄貞見他氣急,也就不再說下去。白寒楓續道:“盧一峰聽了這句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轉過頭來,見這老賊是個彎腰曲背的老頭兒,容貌猥瑣,桌上放著一隻藥箱,椅子旁插著一麵膏藥旗,是個賣藥的老頭兒。喝道:‘你這個老不死的,胡說些什麼?’他手下的四名家丁早就搶了上去,在老賊的桌上拍桌大罵,一名家丁抓住了他衣領。也是我瞎了眼,瞧不出這老賊武功了得,還道他激於一時義憤,出言譏刺,怕他吃虧,便走上去假意相勸,將這四名家丁都推開了。”玄貞讚道:“白二俠仁義為懷,果然是英雄行徑。”心想白寒鬆已死,徐天川受傷雖然不輕,多半不會死,已方終究已占了便宜,許多事雙方隻好言和,口頭上捧白寒楓幾句,且讓他平平氣。

哪知白寒楓不受他這一套,瞪了他一眼,說道:“什麼英雄?我是狗熊!生了眼睛不識人,瞧不出這老賊陰險毒辣,還道他是好人。那盧一峰打起官腔,破口大罵,大叫:反了,反了,說京城裡刁民真多,須得重辦。”

樊綱插嘴道:“這官兒狗仗人勢,在雲南欺侮百姓不夠,還到北京城來欺人。”白寒楓道:“要欺侮人,也沒這麼容易。這官兒連聲吆喝,叫家丁將這姓徐的老賊綁起來送官,打他四十大板,戴枷示眾。那老賊笑嘻嘻的道:‘大老爺,你這麼大聲嚷嚷,不吃力嗎?我送張膏藥賣給你貼貼。”他從藥箱裡取了張膏藥出來,雙掌夾住,跟著便那張本來折攏的膏藥拉平了。我初見那老賊對這凶神惡煞的家丁並不害怕,心下已自起疑,待見他拉膏藥的手勢,和哥哥對望了一眼,已然明白。膏藥中間的藥膏硬結在一塊,總得點火烘多時,才拉得開。可是他隻是雙掌間夾得片刻,便以內力烘軟藥膏,這份功力可真了不起。他將藥膏拉平之後,藥膏熱氣騰騰。那盧一峰卻兀片不悟,一疊連聲催促家丁上前拿人。我便不再攔陰那官兒的走狗,由得他們去自討苦吃。一名家丁見我讓開,當即向那老賊衝去。那老賊笑道:‘你要膏藥?’將他張膏藥放在家丁手中。那家丁罵道:‘老狗,你乾什麼?’那老賊在他手臂一推,那家丁移過身去,拍的一聲響,那張熱烘烘的膏藥,正好貼在盧一峰那狗官的嘴上……”韋小寶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拍手叫好。白寒楓哼了一聲,惡狠狠的瞪視著他。韋小寶心中害怕,便不敢再笑。蘇岡問道:“後來怎麼樣?”

白寒楓道:“那狗官的嘴巴被膏藥封住,忙伸手去拉扯。那老賊推動四名家丁,說道:‘去幫大老爺!’隻聽得拍拍拍聲響不停,四名家丁你一掌,我一掌,都向那狗官打去。原來那老賊推撥四名家丁的手臂,運上了巧勁,以這四人的手掌去打狗官。片刻之間,那狗官的兩邊麵皮給打得又紅又腫。”

韋小寶又是哈哈大笑,轉過了頭,不敢向白寒楓多看一眼。

蘇岡點頭道:“這位徐兄諢名叫作‘八臂猿猴’,聽說擒拿小巧功夫,算得是武林一絕,果然名不虛傳。”他想白寒楓死在他手下,這老兒的武功自然甚高,抬高了他武功,也是為白氏雙雄留了地步。白寒楓道:“我和哥哥隻是好笑,眼見狗官已給打得兩邊麵皮鮮血淋漓,酒樓上不少閒人站著瞧熱鬨。那老賊大聲叫嚷:‘打不得,打不得,大老爺是打不得的!你們這些大膽奴才,以下犯上,怎麼打起大老爺來?’在四名家丁身後跳來跳去。活脫像是一隻大猴子,伸手推動家丁的手臂,反似是在躲閃,那些閒人都瞧不出他在搞鬼。直打得那狗官暈倒在地,他才住手,回歸原座。這四名家丁還道是撞邪遇鬼,說什麼也不明白怎麼會伸手去打大老爺,可是自己手掌都是鮮血,卻又不假。四人呆了一陣,便扶著那狗官去了。”

樊綱道:“痛快,痛快!吳三桂手下的走狗,原該如此整治。徐三哥痛打狗官,正是給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惡氣。白二俠,你當時怎麼不幫著打幾拳?”白寒楓登時怒氣又湧了上來,大聲道:“老賊在顯本事打人,我為什麼要幫他?是他在打人,又不是他在挨打!”

玄貞道:“白二俠說的是,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可不是見義勇為,出手阻止狗官的家丁行凶嗎?”

白寒楓哼了一聲,續道:“那狗官和家丁去後,我哥哥叫酒樓的掌櫃來,說道一應打壞的桌椅器皿,都由他賠,那老賊的酒錢也算在我們帳上。那老賊笑道道謝。我哥哥邀他過來一同喝酒。那老賊低聲道:‘久慕鬆楓賢喬梓的英名,幸會,幸會。’我和哥哥都是一驚,心想原來他早知道了我們的來曆,我們卻不知他是誰。我哥哥道:‘慚愧得緊,請問老爺子尊姓大名。’那老賊笑道:‘在下徐天川,一時沉不住氣,在賢喬梓跟前班門弄斧,可真見笑了。’那是我們還不知道徐天川是什麼來頭,但想他毆打狗官,自然跟我們是同一條路上的。這狗官倘若不挨這頓飽打,我兄弟倆一樣也要痛打他一頓。我們三人喝酒閒談,倒也十分相投,酒樓之中不便深談,便邀他到這裡來吃飯。”樊綱“哦”了一聲,道:“原來徐三哥到了這裡,是在府上動起手來了?”白寒楓道:“誰說在這裡動手了?在我們家裡,怎能跟客人過招,那不是欺侮人麼?”玄貞點頭道:“白氏兄弟英風俠骨,這種事是決計不做的。”

白寒楓聽他接連稱讚自己,終於向他點點頭,以示謝意,說道:“我兄弟將老賊請到這裡,恭請相待,問起他怎麼認得我兄弟。他也不再隱瞞,說道自己是天地會的,我兄弟來北京之時,他天地會已得到訊息,原是想跟我兄弟交朋友。他在酒樓上毆打狗官,一來是痛恨吳三矽,二來是為了要和我兄弟結交。這老賊能說會道,哄得我兄弟還當他個好人。後來說到反清複明之時,三個人,不兩個人一隻狗,越說越投機……”韋小寶接口道:“兩個人和一隻狗越說越投機,倒也希奇。”

眾人忍不住好笑,隻是礙著白寒楓的麵子,不敢笑出聲來。

白寒楓大怒,喝道:“你這小鬼,胡說八道!”樊綱道:“白二俠,這位韋香主年紀雖輕,卻是敝會青木堂的香主,敝會上下,對他都是十分尊敬的。”白寒楓道:“香主便怎麼樣?”蘇岡岔開話頭,說道:“我白兄弟心傷兄長亡故,說話有些氣急,各位請勿介意。韋香主,你包涵些。”他想天地會的香主身份非同小可,白寒楓直斥為“小鬼”,終究理虧。

白寒楓也非蠢人,一點便透,眼光不再與韋小寶相觸,說道:“後來我們三個……”韋小寶道:“不,兩個人,一隻狗。”白寒楓怒喝:“你……你……”終於忍住了,籲了口大氣,續道:“大家說到反清複明之事,說道日後將韃子殺光了,撫保洪武皇帝的子孫重登龍庭。我哥哥說:‘皇上在緬甸宴駕賓天,隻留下一位小太子,倒是位聰明睿智的英主,目下在深山中隱居。’那老賊卻道:‘真命天子好端端是在台灣。’”白寒楓一引述徐天川這句話,蘇岡、姚春、王武通等人便知原來雙方爭執是由擁桂、擁唐而起。祟禎皇帝吊死煤山,清兵進關,明朝的宗室福王、唐王、魯王、桂王分彆在各地稱帝,當時便有紛爭,各王死後,手下的孤臣遺老仍是互相心存嫌隙。白寒楓續道:“那時我聽了老賊這句話,便問:‘我們小皇帝幾時到台灣去了?’那老賊道:‘我說的是隆武天子的小皇帝,不是桂王的子孫。’我哥哥道:‘徐老爺子,你是英雄豪傑,我兄弟倆是很佩服的,隻不過於天下大事,您老人家見識卻差了。祟禎天子崩駕,福王自立.福王為清兵所俘,唐王不幸殉國,我永曆天子為天下之王。永曆天子殉國之後,自然是他聖上的子孫繼位了。’”隆武的唐王的年號,永曆是桂王的年號,他們是唐王、桂王的舊臣,對主子都以年號相稱。樊綱聽裡這裡,插口道:“白二俠,請你彆見怪。隆武天子殉國之後,兄終弟及,由聖上的親兄弟紹武天子在廣州接應。桂王卻派兵來攻打紹武天子,大家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孫,不打滿清韃子,自己打了起來,豈不是大錯而特錯?”

白寒楓怒道:“那老賊的口吻,便跟你一模一樣!可是這到底是誰起的釁?我永曆天子好好派了使臣到廣州來,命唐王除去尊號。唐王非但不奉旨,反麵興兵抗拒天命。唐王這等行為明明是犯上作亂,大逆不道,可說是罪魁禍首。”

樊綱冷笑道:“三水那一戰,區區在下也在其內,卻不知道是誰全軍覆沒?”白寒楓大怒,站起身來,厲聲道:“你還在算這舊帳麼?”韋小寶聽了樊綱的話,便知三水這一仗是唐王勝而桂王敗,忙問:“樊大哥,三水一仗是怎麼打的?”樊綱道:“桂王聽了手下奸臣的教唆,呱了一名叫林桂鼎的,帶兵來打廣州……”蘇岡插口道:“樊大哥,這話與事實不符。那是唐王先派去攻啟肇慶,我永曆天子才不得已起而應戰。”雙方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多是舊事,漸漸的劍拔駑張,便要動起手來。

姚春連連搖手,大聲道:“多年前的舊事,還提起他乾麼?不論誰勝誰敗,都不是什麼光彩之事,最後還不是都教韃子給滅了。”眾人一聽,登時住口,均有慚愧之意。蘇岡道:“白二弟,大義之所在,原是非誓死力爭不可的,後來怎樣?”

白寒楓道:“那老賊所說的話,便和這……這位姓樊的師傅一模一樣,我兄弟自然要跟他剖析明白。雙方越說越大聲,誰也不讓。我哥哥盛怒之下,一掌將一張茶幾拍得粉碎。那老賊冷笑道‘你道理說不過人,便想動武麼?沐王府白氏雙木威名遠震,我天地會的一個無名小卒,卻也不懼。’他這句話顯然是說,他是天地會的一個無名小卒,還勝似沐王府的成名人物。我哥哥道:‘我自拍我家裡的茶幾,關你什麼事了?你出言輕侮沐王府,仗的是什麼勢道?’雙方越說越僵,終於約定,當晚子時,在天壇較量。”蘇岡歎了口氣,黯然道:“原來這場紛爭,由此而起。”

白寒楓道:“當晚我們到天壇赴約,沒說幾句,便和這老賊動起手來……”韋小寶道:“想必是二對一了,但不知是白大俠先上,還是白二俠先上?”白寒楓臉上一紅,大聲道:“我兩兄弟向來聯手,對付一個是二人齊上,對付一百個也是二人齊上。”

韋小寶點頭道:“原來如此。倘若跟我這小孩動手,你兩兄弟也是齊上了。”白寒楓怒吼一聲,揮掌便向韋小寶頭頂擊落。蘇岡左手伸出,抓住白寒楓手腕,說道:“白二弟,不可!”白寒楓叫道:“這……這小鬼譏刺我死了的哥哥。”韋小寶貪圖大舌之便,沒想到連已死的白寒鬆也說是其內,眼見他猶如發瘋一般,心下害怕,便不敢再說。蘇岡道:“白二弟,冤有頭,債有主,是那姓徐的害死了白大哥,咱們隻能找那姓徐的算帳。”白寒楓狠狠的向韋小寶道:“終有一日,我抽你的筋,剝你的皮。”韋小寶向他伸伸舌頭,料想蘇岡在旁,白寒楓不能對自己怎樣,真要抽筋剝皮,總也不是今日的事。

樊綱道:“蘇四哥,你說白大俠給我們徐大哥害死,這個‘害’字,恐怕還得斟酌。白二俠說道,雙方在天壇比武較量,徐大哥以一敵二,既不是使什麼陰謀毒計,又不是恃多為勝,乃是光明正大的動手過招,怎說得上一個‘害’字?”白寒楓怒道:“我哥哥自然是給老賊害死的。我兄弟倆去天壇赴約之前曾經商量過。我哥哥說道,這老兒雖然頭腦胡塗,不明白天命所歸,終究是反清複明的同道,比武之果,須當瞧在天地會的份上,隻可點到為止,不能當真傷了他。我兩兄弟手下留情,哪料到這老賊心腸好毒,竟下殺手,害死了我哥哥。”

蘇岡問道:“那姓徐的怎生害死了白大弟?”

白寒楓道:“我們動上手,拆了四十幾招,也沒分出什麼輸贏。那老賊跳出圈子,拱手道:‘佩服,佩服!今日不分勝敗,不用再比了。沐王府武功馳名天下,果然高明。’”樊綱道:“那很好啊,大家就不用再打了,免傷和氣,豈不甚好?”

白寒楓怒道:“你又沒瞧見那老賊說話的神氣,你還道你真是好心嗎?他嘴角邊微微冷笑,顯然是說,沐王府的白氏雙木以二敵一,也勝不了他一個老頭兒,什麼‘武功馳名天下’,隻不過是吹牛而已。我當然心下有氣,便道:‘不分勝敗,便打到分出勝敗為止。’這老頭雖然靈活,長力卻不及我兄弟,鬥久了非輸不可,他想不打,不過想乘機溜去。於是我們又打了起來,打了好一會,我使一招‘龍騰虎躍’,從半空中撲擊下來。那老賊果然上當,側身斜避。這一招我兩兄弟是練熟了的,我哥哥便使‘橫掃千軍’,左腿向右橫掃,右臂向左橫擊,叫他避無可避。”他說到這裡,將“橫掃千軍”那招比了出來。玄貞道人點頭:“這一招左右夾擊,令人左躲不是,右躲也不是,果然厲害。”白寒楓道:“這老賊身子一縮,忽然向我哥哥懷中撞到。我哥哥雙掌一翻,按在他胸膛之上,笑道:‘哈哈,輸……’就是這時,噗的一聲響,那老賊卻好不毒辣,竟然使出重手。我眼見勢道不對一招‘高山流水’,雙掌先後擊在那老賊的背心。那老賊身子一晃,退了開去。我哥哥已口噴鮮血,坐倒在地。我好生焦急,忙去扶起哥哥,那老賊乾笑了幾聲,一跛一拐的走了。我本可追上前去,補上幾拳,立時將他打死,但顧念著哥哥的傷勢,沒空去理會那老賊。抱起哥哥回到家來,他在途中隻說了四個字:‘給我報仇。’便咽了氣,蘇四哥……咱此仇不報,枉自為人!”說到這裡,淚如泉湧。玄貞道人轉頭向一人道:“風二弟,白二俠剛才的所說的那幾招,咱們來比劃比劃。”這姓風的叫風際中,模樣貌不驚人,土裡土氣。昨日在回春堂藥店地窖中引見之後,從未開口說過話,韋小寶也沒對他留意。他點點頭站起,發掌輕飄飄的向玄貞拍出。玄貞左掌架開,身子一縮,雙手五指都拿成爪子,活脫是隻猴子一般,顯是模仿“八臂猿猴”徐天川的架式。風際中左足一點,身子躍起,從半空中撲擊下來。姚春叫道:“好一招‘龍騰虎躍’!”叫聲未畢,玄貞已斜身閃開。便在此時,風際中倏地搶到玄貞身前,左腿向右橫掃,右臂向左橫掠,正是白寒楓適才比劃過的那一招“橫招千軍”。風際中一身化而為二,剛使完白寒楓的一招“龍騰虎躍”,跟著便移形換位,搶到玄貞道人身前,使出白寒楓那招“橫掃千軍”,身法之快,實是匪夷所思。眾人喝彩聲中,玄貞縮攏身子,直撞入對方懷中。風際中雙掌急推,按在玄貞胸口,說道:“哈哈,你輸……”便在此時,玄貞右拳擊在風際中胸口,左掌拍中他小腹。兩人拳掌都放在對方身上,凝住不動。玄貞道:“白二俠,當時情景,是不是這樣?”白寒楓尚未回答,風際中身子一晃,閃到了玄貞背後,雙掌從自己臉麵右側直劈下來,虛擬玄貞的背心,說道:“高山流水!”這兩掌並沒碰到玄貞身子,眾人眼前一花,他又已站在玄貞麵前,雙掌按住他胸口,讓玄貞的拳掌按住自己腹部,回複先前的姿式。

這兩下倏去倏來,直如鬼魅,這些人除了韋小寶外,昀是見多識廣之人,但風際中這等迅速無倫的身手,卻是見所未見。眾人駭佩之餘,都已明白了他的用意,當時徐天川以一敵二,情勢凶險無比,倘若對白寒鬆手稍有留情,隻怕難逃背後白寒楓“高山流水”這一擊。玄貞又道:“白二俠,當時情景,是不是這樣?”白寒楓臉如死灰,緩緩點了點頭。風際中身法免起鶻落,固然令人目眩神馳,而他模仿自己兩兄弟這幾下招式,竟也部位手法絲毫無誤,宛然便是自己師父教出來的一般。“龍騰虎躍”、“高山流水”和“橫掃千軍”三招,都是“沐家拳”中的著名招式,流傳天下,識者甚多,風際中會使,倒也不奇,但以一人而使這三招拳腳,前後易位,身法之快,實所罕見,加之每一招都是清清楚楚,中規中式,法度嚴整,自己兄弟畢生練的都是“沐家拳”,卻也遠所不及。風際中收掌站立,說道:“道長,請除下道袍,得罪了!”

玄貞一怔,不明他的用意,但依言除下道袍,略一抖動,忽然兩塊布片從道袍上飄了下來,卻是兩隻手掌之形,道袍胸口處赫然是兩個掌印的空洞。原來適才風際中已用掌力震爛了他道袍。玄貞不禁臉上變色,情不自禁的伸手按住胸口,心想風際中的掌力既將柔軟道袍震爛,自己決無不受內傷之理,一摸之下,胸口卻也不覺有何異狀。風際中道:“白大俠掌上陰力,遠勝在下。徐大哥胸口早已受了極重內傷,再加上背心受了‘高山流水’的雙掌之力,隻怕性命難保。”

眾人見風際中以陰柔掌力,割出玄貞道袍上兩個掌印,這等功力,比之適才一身化二,前後夾攻的功力,更是驚人,無不駭然,連喝彩也都忘了。韋小寶心想:“海老烏龜當日在我袍子胸口上割下一個掌印,隻怕用的也是這種手段。”

蘇岡和白寒楓對望了一眼,均是神色沮喪,眼見風際中如此武功,已方任誰都和他相去甚遠,又給他這等一試演一番,顯得徐天川雖然下重手殺了人,卻也是迫於無奈,在白氏兄弟厲害殺手前後夾擊之下,奮力自保,算不得如何理虧。蘇岡站起身來,說道:“這位風爺武功高強,好教在下今日大開眼界。倘若我白大弟真有風爺的武功,也決不會給那姓徐的害死了。”

韋小寶道:“白大俠的武功是極高的,江湖上眾所周知,蘇四哥也不必客氣了。”白寒楓狠狠瞪了他一眼。可又不能說自己兄弟武功不行。韋小寶又道:“白二俠的武功也是挺高的,江湖上眾所周知。”

樊綱生怕他更說出無聊的話來,多生枝節,向蘇岡和白寒楓拱手道:“今日多有打擾,這就彆過。”玄貞道:“且慢!大夥兒到白大俠屢前去磕幾個頭。這件事……,唉,說來大家心裡難受,可彆傷了沐王府跟天地會的和氣。”說著邁步便往後堂走去。白寒楓雙手一攔,厲聲道:“我哥哥死不瞑目,不用你們假惺惺了。”玄貞道:“白二俠,彆說這是比武失手,誤傷了白大俠,就算真是我們徐大哥的不是,你也不能恨上了天地會全體。我們到靈前一拜,乃武林中同道的義氣。”蘇岡道:“道長說的是。白二弟,咱們不可失了禮數。”

當下韋小寶,玄貞,樊綱,風際中,姚春,馬博仁等一乾人齊到白寒鬆的靈前磕頭。

韋小寶一麵磕頭,一麵口中念念有詞,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白寒楓厲聲道:“你剛才說些什麼?”韋小寶道:“我暗暗禱祝,向白大俠在天之靈說話,關你什麼事?”白寒楓道:“你嘴裡不清不楚,禱祝些什麼?”韋小寶道:“我說:‘白大俠,你先走一步,也沒什麼。在下韋小寶,給你的好兄弟打得遍體鱗傷,命不長久,過幾天就來陰世,跟你老人家相會了。’”白寒楓道:“我幾時打過你了?”韋小寶拉起衣袖,露出右腕,隻見手腕上腫起了又黑又紫的一圈,指痕宛然,正是剛才給白寒楓捏傷的,說道:“這不是你打的麼?”蘇岡向白寒楓瞧了一眼,見他不加否認,臉上就微有責備之意,轉頭向韋小寶道:“韋香主,這件事一言難儘。咱們日後慢慢再說。”韋小寶道:“隻怕我傷重不治,一命嗚呼,日後也沒什麼可說的了。”蘇岡見他說話流利,毫無受傷之相,知他是耍無賴,心想:“天地會怎地叫這樣一個小流氓做香主?”說道:“韋香主長命百歲,大夥兒都死光了,你還活上幾十歲呢。”韋小寶道:“我此刻腹痛如絞,五臟六腑,全都倒轉,也不知能活到明天。風二哥,玄貞道長,我倘若死了,你們不必找白二俠報仇。江湖上義氣為重,咱們可不能傷了沐王府跟天地會的和氣。”蘇岡皺起眉頭,將眾人送出門外。

玄貞向馬博仁、姚春、雷一嘯、王武通四人道了謝,抱拳作彆。

天地會一行人回到回春堂藥店。剛到店門口,就見情形不對,櫃台倒坍,藥店中百餘隻小抽屜和藥材散了一地。眾人搶進店去,叫了幾聲,不聽得有人答應,到得內堂,隻見那胖掌櫃和兩名夥計都已死在地下。這藥店地處偏僻,一時倒無人聚觀。

玄貞吩咐高彥超:“上了門板,彆讓閒人進來。咱們快去看徐大哥。”拉開地板上的掩蓋,奔進地窖,叫道:“徐大哥,徐大哥!”地窖中空空如也,徐天川已不知去向。

樊綱憤怒大叫:“他奶奶的,咱們去跟沭王府那些賊子拚個你死我活。”玄貞道:“快去請王總鏢頭他們來作個證。”玄貞道:“他們若要害死徐大哥,已在這裡下手,既將他擄去,不會即行加害。”當下派人去,將王武通、姚春等四人請來。

王武通等見到胖掌櫃的死狀,都感憤怒,齊道:“事不宜遲,咱們立即到楊柳胡同去要人。”一行人又到了楊柳胡同。

白寒楓開門出來,冷冷的道:“眾位又來乾什麼了?”樊綱大聲道:“白二俠何必明知故問?這等行徑,太也給沐王府丟臉。”白寒楓怒道:“丟什麼臉?什麼行徑”樊綱道:“我們徐大哥在哪裡?快送他出來。你們乘人不備,殺死了我們回春堂的三個夥計,當真卑鄙下流。”白寒楓大聲道:“胡說八道!什麼回春堂,回秋堂,什麼三個夥計?”蘇岡聞聲出來,問道:“眾位去而複回,有什麼見教?”

雷一嘯道:“蘇四俠,這一件事,那可是你們的不是了。是非難逃公論,你們就算要報仇,也不能任意殺害無辜啊。京城之中做了這等事出來,牽累可不小。”

蘇岡問白寒楓:“他們說什麼?”白寒楓道:“誰知道呢,真是莫名其妙。”

王武通道:“蘇四俠、白二俠,天地會落腳之處,有三個夥計給人殺了,徐天川師傅也給人擄去了。這件事的是非曲直,大家慢慢再說,請你們瞧著我們幾個的薄麵,先放了徐師傅。”蘇岡奇道:“徐天川給人擄了麼?那可奇了!各位定然疑心是我們乾的了。可是各位一直跟我們在一起,難道誰還有分身術不成?”樊綱道:“你們當然另行派人下手,那又是什麼難事?”蘇岡道:“各位不信,那也沒法。你們要進來搜查,儘管請便。”白寒楓大聲道:“‘聖手居士’蘇岡蘇四哥說話向來一是一,二是二,幾時有過半句虛言?老實跟你說,那姓徐的老賊倘若落在我們手裡,立時就一刀兩段,誰還耐煩捉了來耗米飯養他?”蘇岡沉吟道:“這中間隻怕另有彆情。在下冒昧,想到貴會駐馬之處去瞧上一瞧,不知道成不成?”玄貞等見他二人神情不似作偽,一時倒拿不定主意。樊綱道:“蘇四俠,大夥兒請你拿一句話出來,到底我們徐天川徐大哥,是不是在你們手上。”蘇岡搖頭道:“沒有.我要擔保,我們白二弟跟這件事也絲毫沒有乾係。”蘇岡在武林中名聲甚響,眾人都知他是個正直的好漢子,他既說沒拿到徐天川,應該不假。

玄貞道:“既是如此,請兩位同到敝處瞧瞧。韋香主,你說怎樣?”

韋小寶心道:“你先邀人家去瞧瞧,再問我‘你說怎樣’。”說道:“道長說怎樣,就是怎樣了。反正我們三個人都給人家打死了,請他們兩位去磕幾個頭賠罪,也道理啊。”蘇岡、白寒楓都向他瞪了一眼,均想:“你這小鬼,一口就此咬定,是我們打死了你們三個人。”

一行人來到回春堂中,蘇岡、白寒楓細看那胖掌櫃與兩名藥店夥計的死狀,都是身受毆擊斃命,胸口肋骨崩斷,手法甚是尋常,瞧不出使的是什麼武功家數。白寒楓道:“這件事大夥兒須得查個水落石出,否則我們可蒙了不白之冤。”蘇岡道:“蒙止不白之冤,那也不打緊,日後總會水落石出。隻是徐大哥落入了敵人手中,可是儘快想法子救人。”

眾人在藥店前前後後查察,又到地窖中細看,尋不到半點端倪。眼見天色已晚,蘇岡、白寒楓、王武通等人告辭回家,約定分頭在北京城中探訪,樊綱道:“蘇四俠、白二俠,你們瞧明白了沒有?今晚半夜,我們可要放人燒屋,毀屍滅跡了。”蘇岡點頭道:“都瞧明白了。好在鄰近無人,將店鋪燒了也好,免得官府查問。”蘇岡和白寒楓去後,青木堂眾人紛紛議論,都說徐天川定是給沐王府擄去的,否則哪有遲不遲,早不早,剛打死了對方的人,徐天川便失了蹤?最多是蘇岡、白寒楓二人並不知情而已。眾人跟著商議如何放火燒屋。

韋小寶一聽得要放人燒屋,登時大為興奮。玄貞道:“韋香主,天色已晚,你得趕快回皇宮去。咱們放人燒屋,並不是什麼大事,韋香主不在這兒主持大局,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岔子。”韋小寶笑道:“道長,自己兄弟,你也不用捧我啦。韋小寶雖然充了他媽的香主,武功見識,哪裡及得上各位武林好手?我要留在這裡,不過想瞧瞧熱鬨罷了。”眾人麵上對他客氣,但見他年幼,在白家又出了個大醜,實在頗有點瞧不起他,聽他這麼說,卻高興起來。你這幾句話說得人人心中舒暢。大家對這個小香主敬意雖是不加,親近之心卻陡然多了幾分。

玄貞笑道:“咱們放火燒屋,也得半夜裡才動手,還得打斷火路,以免火勢蔓延,波及鄰居。韋香主一夜不回宮,恐怕不大方便。”韋小寶心想此言倒也不理,天一黑宮門便閉,再也無人能入,自己得小皇帝寵幸,宮中人人注目,違禁外宿,罪名可是不小,隻得歎了口氣,道:“可惜,可惜!這把火如果讓我來點,那可興頭得緊了。”高彥超低聲道:“日後咱們要去白天燒人家的屋,一定恭請韋香主來點火。”韋小寶大喜,握住他手道:“高大哥,大丈夫一言既出,你……你可不能忘了。”高彥超微笑道:“韋香主吩咐過的事,屬下怎敢不遵?”韋小寶道:“咱們明天就去楊柳胡同,放火燒了白家的屋可好?”高彥超嚇了一跳,忙道:“這可須得從長計議。總舵主知道了,多半要大大怪罪。”韋小寶登時意興索然,便去換了小太監的服色。高彥超將他換下來的新置衣服鞋帽做一包,拿在手裡。眾人四下查勘,並無沐王府的人窺伺,這才將韋小寶夾在中間,送到橫街之上,雇了一乘小轎,送他回宮。

韋小寶向眾兄弟點點頭,上轎坐好。高彥超將衣帽包好放入轎中。一個會中兄弟走到轎前,鑽頭入轎,低聲道:“韋香主,明兒一早,最好請你到尚膳監的廚房去瞧瞧。”韋小寶道:“瞧什麼?”那人道:“也沒什麼。”說著便退了開去。韋小寶想不起他叫什麼名字,這人留著兩撇鼠須,鬼頭鬼腦,市井之中最多這等小商販,到楊柳胡同時他也沒跟著同去,自己一直認為他是藥店中的夥計,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廚房去瞧瞧,不知有什麼用意?

反正巡視廚房正是他的職責,第二天早晨便去。頂頭上司一到,廚房中的承值太監以下,人人大忙特忙,名茶細點,流水價捧將上來。韋小寶吃了幾塊點心,說道:“你們這裡的點心,做得也挺不錯了,不過最好再跟揚州的廚子學學。”承值太監忙道:“是,是。若不是韋公公指點,我們可還真不懂。”

韋小寶見廚房中也無異狀,正待回去,見采辦太監從市上回來,後麵跟著一人,手中拿著一杆大秤,笑嘻嘻的連連點頭,說道:“是是,是是,公公怎麼說,便怎麼辦,包管錯不了。”韋小寶見此人,吃了一驚,那正是昨天要他到廚房來瞧瞧之人。采辦太監忙搶到韋小寶麵前,請安問好。韋小寶指著那人,問道:“這人是誰?”采辦太監笑道:“這人是北城錢興隆肉莊的錢老板,今兒特彆巴結,親自押了十幾口肉豬送到宮裡來。”轉頭向錢老板道:“老錢哪,今兒你可真交上大運啦。這位桂公公,是我們尚膳總管,當今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紅人。我們在宮裡當差的,等閒也見不著他老人家一麵。你定是前生三世敲穿了木魚,恰好碰上了桂公公。”那錢老板跪下地來,向韋小寶磕了幾個響頭,說道:“這位公公是小號的衣食父母,今日才有緣拜見,真是姓錢的祖宗積了德。”韋小寶說道:“不用多禮。”尋思:“他混進宮來,想乾什麼?怎地事先不跟我說?”

那錢老板站起身來,滿臉堆笑,說道:“宮裡公公們作成小號生意,小號的價錢特彆克已,可說沒什麼賺頭,不過替皇上、公主、貝勒們宰豬,那是天大的麵子,彆人聽說連皇上都吃上小號供奉的肉,小號的豬肉自然天下第一,再沒彆家比得上了。因此上錢興隆供奉宮時肉食也隻一年多,生意可著實長了好幾倍,這都是仰仗公公們栽培。”說著又連連請安。韋小寶點點頭,笑道:“那你一定挺發財啦!”那人道:“托賴公公們的洪福。”從懷中掏出兩張銀票來,笑嘻嘻道:“一點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公公留著賞人罷!”說著雙手送到韋小寶手裡。

韋小寶接過來一看,銀票每張五百兩,共是一千兩銀子,正是自己前天分給高彥超他們的,微微一怔,隻見錢老板嘴巴向著那采辦一努,韋小寶已明其意,笑道:“錢老板好客氣啦!”將兩張銀票交了給承值太監,笑道:“錢老板的敬意哥兒們去分了罷,不用分給我。”眾太監見是一千兩銀子的銀票,無不大喜過望。供奉宮中豬養牛肉,雞魚蔬菜的商人,平時都給回扣,向有定例,逢年過節雖有年禮節禮,也不過是四五百兩,這其中尚膳房的太兒太監又先分去了一半。此刻見銀子既多,韋小寶又說不要,各人攤分起來,豈不是小小一注橫財?那承值太監卻想,桂公公口說不要,隻不過在外人麵前擺擺架子,他是頭兒,豈能當真省得了的,待會攤分之時,自須仍將最大的份兒給他留著。錢老板道:“桂公公,你這樣體恤辦事的公公們,可真難得。你不肯收禮,小人心中難安。這樣罷,小號養得不兩口茯苓花雕豬,算得名貴無比,待會去宰了,一口孝敬太後和皇上,另一口抬到桂公公房中,請公公細細品嘗。”韋小寶道:“什麼茯苓花雕豬?名頭古怪,可沒聽過。”錢老板道:“這是小號祖傳的秘法,選了良種肉豬,斷乳之後,就喂茯苓、黨參、杞子等補藥,飼料除了補藥之處,便隻雞蛋一味,喝了便給喝花雕酒……”他話沒說完,眾太監都已笑了起來,都說:“哪有這樣的喂豬法?喂肥一口豬,豈不是要幾百兩銀子?”錢老板道:“本錢自然不小,最難的還是這番心血和功夫。”

韋小寶道:“好,這等奇豬,倒不可不嘗。”錢老板道:“不知桂公公今日午後什麼時候有空,小人準時送來。”韋小寶心想從上書房下來,已將午時,便道:“巳未午初,你送來罷!”錢老板連稱:“是,是!”又請了幾個安出去。承值太監陪笑道:“桂公公,待會見了皇上,倒不可提起這回事。”韋小寶問道:“為什麼?”承值太監又道:“皇上年少好奇,聽到有這等希奇古怪的茯芩花雕豬,倘若吩咐取來嘗嘗,咱們做奴才的乾係太大。再說,這種千辛萬苦喂起來的肉豬,又不是常常都有的,要是皇上吃得對了胃口,下了聖旨,命禦廚房天天供奉,大家可隻有上吊的份兒了。”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你倒想得周到。”

承值太監道:“這是尚膳房曆來相傳的規矩罷了。太後和皇上的菜肴,一切時鮮果菜,都是不能供奉的。”韋小寶奇道:“時鮮菜蔬不能供奉,難道反而隻供奉過時的,隔宿的果菜?”他雖當了幾個月尚膳的頭兒,對禦房的事卻一直不曾留心。承值太監笑道:“供奉過時隔宿的菜蔬,那是萬萬不敢。不過有些一年之中隻有一兩月才有的果菜,咱們就不能供奉了。倘若皇上吃得入味,夏天要冬筍,冬天要新鮮蠶豆,大夥兒又隻好上吊了。”韋小寶笑道:“皇太後,皇上都是萬分聖明的,哪有這等事?”承值太監一凜,忙道:“是,是。太後和皇上聖明,那是決計不會的。聽說那是打從前明宮傳下來的規矩。到了我大清,皇上通情達理,咱們奴才們辦起事來,就容易得多啦。”心下暗暗吃驚對先前這幾句話好生後悔。


最新小说: 與喵同修 離婚前夜,俞總偷偷躲被窩哭 萬法道君,從小雲雨術開始 帶球跑Omega的自我修養 不是清冷霸總?我不舔了你追啥 人形兵器1 平行囈語·輪轉的意誌 我都陸地神仙了,你還敢汙蔑我? 與竹馬校霸官宣後,前世老公氣紅眼 剛無敵,輪回者老婆求我賜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