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_鹿鼎記_思兔閱讀 
思兔閱讀 > 武俠修真 > 鹿鼎記 > 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

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2 / 2)

那人將手掌按在吳三桂天靈蓋上,向四周眾衛士喝道:“快放箭!”

這一下變起俄頃,眾衛士都驚得呆了,眼見王爺已落入敵手,誰敢稍動?

韋小寶喜叫:“師父!師父!”從屋頂躍下製住吳三桂的,正是九難。韋小寶來到三聖庵,她暗中跟隨,一直躲在屋頂。平西王府成千衛士團團圍住了三聖庵,守在庵外的高彥超等人不敢貿然動手。九難以絕頂輕功,蜷縮在簷下,眾衛士竟未發覺。

九難瞪眼凝視李自成,森然問道:“你當真便是李自成?”李自成道:“不錯。”九難道:“聽說你在九宮山上給人打死了,原來還活到今日?”李自成點了點頭。九難道:“阿珂是你跟她生的女兒?”李自成歎了口氣,向陳圓圓瞧了一眼,又點了點頭。

吳三桂怒道:“我早該知道了,隻有你這逆賊才生得出這樣……”

九難在他背上踢了一腳,罵道:“你兩個逆賊,半斤八兩,也不知是誰更加奸惡些。”

李自成提起禪杖在地下砰的一頓,青磚登時碎裂數塊,喝道:“你這賤尼是什麼人,膽敢如此胡說?”

韋小寶見師父到來,精神大振,李自成雖然威猛,他也已絲毫不懼,喝道:“你膽敢衝撞我師父,活得不耐煩了嗎?你本來就是逆賊,我師父他老人家的話,從來不會錯的……”

忽聽得呼呼聲響,窗外三柄長矛飛進,疾向九難射去。九難略一回頭,左手袍袖一拂,已卷住兩柄長矛,反擲了出去,右手接住第三柄長矛。窗外“啊、啊”兩聲慘叫,兩名衛士胸口中矛,立時斃命。第三柄長矛的矛頭已抵在吳三桂後心。

吳三桂叫道:“不可輕舉妄動,大家退後十步。”眾衛士齊聲答應,退開數步。

九難冷笑道:“今日倒也真巧,這小小禪房之中,聚會了一個古往今來第一大反賊,一個古往今來第一大漢奸。”韋小寶道:“還有一個古往今來第一大美人,一位古往今來第一武功大高手。”九難冷峻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說道:“武功第一,如何敢當?你倒是古往今來的第一小滑頭。”

韋小寶哈哈大笑,陳圓圓也輕笑一聲,吳三桂和李自成卻繃緊了臉,念頭急轉,籌思脫身之計。這兩人都是畢生統帶大軍、轉戰天下的大梟雄,生平也不知已經曆過了多少艱危凶險,但當此處境,竟然一籌莫展,腦中各自轉過了十多條計策,卻覺沒一條管用。

李自成向九難厲聲喝道:“你待怎樣?”

九難冷笑道:“我待怎樣?自然是要親手殺你。”

陳圓圓道:“這位師太,你是我女兒阿珂的師父,是嗎?”九難冷笑道:“你女兒是我抱去的,我教她武功可不存好心,我要她親手刺死這個大漢奸。”說著左手微微用力,長矛下沉,矛尖戳入吳三桂肉裡半寸,他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陳圓圓道:“這位師父,他……他跟你老人家可素不相識,無冤無仇。”

九難仰起頭來,哈哈一笑,道:“他……他跟我無冤無仇?小寶,你跟她說我是誰,也好教大漢奸和大反賊兩人死得明明白白。”

韋小寶道:“我師父她老人家,便是大明崇禎皇帝的親生公主,長平公主!”

吳三桂、李自成、陳圓圓三人都是“啊”的一聲,齊感驚詫。

李自成哈哈大笑,說道:“很好,很好。我當年逼死你爹爹,今日死在你手裡,比死在這大漢奸手裡勝過百倍。”說著走前兩步,將禪杖往地下一插,杖尾入地尺許,雙手抓住胸口衣服兩下一分,嗤的一響,衣襟破裂,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笑道:“公主,你動手罷。李某沒死在漢奸手裡,沒死在清兵手裡,卻在大明公主的手下喪生,那好得很!”

九難一生痛恨李自成入骨,但隻道他早已死在湖北九宮山頭,難以手刃大仇,今日得悉他尚在人間,可說是意外之喜,然而此刻見他慷慨豪邁,坦然就死,竟無絲毫懼色,心底也不禁佩服,冷冷的道:“閣下倒是條好漢子。我今日先殺你的仇人,再取你的性命,讓你先見仇人授首,死也死得痛快。”

李自成大喜,拱手道:“多謝公主,在下感激不儘。我畢生大願,便是要親眼見到這大漢奸死於非命。”

九難見吳三桂呻吟矛底,全無抗拒之力,倒不願就此一矛刺死了他,對李自成道:“索性成全你的心願,你來殺他罷!”

李自成喜道:“多謝了!”俯首向吳三桂道:“奸賊,當年山海關一片石大戰,你得辮子兵相助,我才不幸兵敗。眼下你被公主擒住,我若就此殺你,撿這現成的便宜,諒你死了也不心服。”抬起頭來,對九難道:“公主殿下,請你放了他,我跟這奸賊拚個死活。”

九難長矛一提,說道:“且看是誰先殺了誰。”吳三桂伏在地下哼了幾聲,突然一躍而起,搶過禪杖,猛向九難腰間橫掃。九難斥道:“不知死活的東西!”左手長矛一轉,已壓住了禪杖,內力發出,吳三桂隻覺手臂一陣酸麻,禪杖落地,長矛矛尖已指住他咽喉。吳三桂雖然武勇,但在九難這等內功深厚的大高手之前,卻如嬰兒一般,連一招也抵擋不住。他臉如死灰,不住倒退,矛尖始終抵住他喉頭。

李自成俯身拾起禪杖。九難倒轉長矛,交在吳三桂手裡,說道:“你兩個公公平平的打一架罷。”吳三桂喝道:“好!”挺矛向李自成便刺。李自成揮杖架開,還了一杖。兩人便在這小小禪房之中惡鬥起來。

九難一扯韋小寶,叫他躲在自己身後,以防長兵刃傷到了他。

陳圓圓退在房角,臉色慘白,閉住了眼睛,腦海中閃過了當年一幕幕情景:

“我在明朝的皇宮裡,崇禎皇帝黃昏時臨幸,讚歎我的美貌。第二天皇帝沒上朝,一直在寢殿中陪伴著我,叫我唱曲子給他聽,為我調脂抹粉,拿起眉筆來給我畫眉毛。他答應要封我做貴妃,將來再封我做皇後。他說從今以後,皇宮裡的妃嬪貴人,再也沒一個瞧得上眼了。皇帝很年輕,笑得很歡暢的時候,突然間會怔怔的發愁。他是皇帝,但在我心裡,他跟從前那些來嫖院的王孫公子也沒什麼兩樣。三天之中,他日日夜夜,一步也沒離開我。

“第四天早晨,我先醒了過來,見到身邊枕頭上一張沒絲毫血色的臉,臉頰凹了進去,眉頭皺得緊緊的,就是睡夢之中,他也在發愁。我想:‘這就是皇帝麼?他做了皇帝,為什麼還這樣不快活?’

這天他去上朝了,中午回來,臉色更加白了,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他忽然向我大發脾氣,說我耽誤了國事。他說他是英明之王,不能沉迷女色,成為昏君。他要勵精圖治,於是命周皇後立刻將我送出宮去。他說我是誤國的妖女,說我在宮裡耽了三天,反賊李自成就攻破了三座城市。

我也不傷心,男人都是這樣的,什麼事不如意,就來埋怨女人。皇帝整天在發愁,心裡怕得要死,他怕的是個名叫李自成的人。我那時心想:‘李自成可了不起哪,他能叫皇帝害怕,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個人?’”

陳圓圓睜開眼來,隻見李自成揮舞禪杖,一杖杖向吳三桂打去。吳三桂閃避迅捷,禪杖始終打不中他。陳圓圓心想:“他身手還是挺快。這些年來,他天天還是在練武,因為……因為他想做皇帝,要帶兵打到北京去。”

她想起從皇宮出來之後,回到周國丈府裡。有一天,周國丈大宴賓客,叫她出來歌舞娛賓,就在那天晚上,吳三桂見到了她。此刻還是清清楚楚的記得,燭火下那滿是情欲的火熾眼光,隔著酒席射過來。這種眼光她生平見得多了,隨著這樣的眼光,那野獸一般的男人就會撲將上來緊緊的抱住她,撕去她的衣衫,隻不過那時候是大庭廣眾之間……

忽想:“剛才那個娃娃大官見到我的時候,也露出過這樣的眼光,當真好笑,這樣一個小娃娃,也會對我色迷迷。唉!男人都是這樣的,老頭子是這樣,連小孩子也這樣。”

她抬起頭來,向韋小寶瞧了一眼,隻見他臉上充滿了興奮之色,注視李吳二人搏鬥,這時候吳三桂在反擊了,長矛不斷刺出。

“他向周國丈把我要了去。過不了幾天,皇帝便命他去鎮守山海關,以防護滿洲兵打進來。可是李自成先攻破了北京,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死了。李自成的部下捉了我去,獻給了他。這個粗豪的漢子,就是崇禎皇帝在睡夢中也在害怕的人嗎?

“他攻破了北京,忙碌得很,明朝許許多多大官都給他殺了。他部下在北京城裡奸淫擄掠,捉了許許多多人來拷打勒贖,許許多多無辜百姓也都給害死了。可是他每天晚上陪著我的時候,總是很開心,笑得很響。他鼻鼾聲很大,常常半夜吵得我醒了過來。他手臂上、大腿上、胸口上的毛真長,真多。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吳三桂本來已經投降了他,可是一聽說他把我搶了去,就去向滿洲人借兵,引著清兵打進關來。唉,這就是‘衝冠一怒為紅顏’了。李自成帶了大軍出去,在一片石跟吳三桂大戰,滿洲精兵突然出現,李自成的部下就潰敗了。他們說,一片石戰場上滿地是鮮血,幾十裡路之間,躺滿了死屍。他們說,這些人都是為我死的。是我害死了這十幾萬人。我身上當真負了這樣大的罪孽嗎?

“李自成敗回北京,就登基做了皇帝,說是大順國皇帝。他帶著我向西逃走,吳三桂一路跟著追來。李自成雖然打了敗仗,還是笑得很爽朗。他手下的兵將一天天少了,局麵越來越不利,他卻不在乎。他說他本來什麼也沒有,最多也不過仍舊什麼都沒有,又有什麼希罕了?他說他生平做了三件得意事,第一是逼死了明朝皇帝,第二是自己做過皇帝,第三是睡過了天下第一美人。這人說話真粗俗,他說在三件事情之中,最得意的還是第三件。

“吳三桂一心一意的也想做皇帝,他從來沒說過,可是我知道。隻不過他心裡害怕,老是在猶豫,又想動手,又是不敢。隻要他今天不死,總有一天,他會做皇帝的;就算隻在昆明城裡做做也好,隻做一天也好。永曆皇帝逃到緬甸,吳三桂追去把他殺了。人家說,有三個皇帝斷送在我手裡,崇禎、永曆,還有李自成這個大順國皇帝。怎麼崇禎皇帝的帳也算在我頭上呢?今日吳三桂不知道會不會死?如果他將來做了皇帝,算我又多害死一個皇帝了。大明的江山,幾十萬兵將、幾百萬百姓的性命,還有四個皇帝,都是我陳圓圓害死的。

“可是我什麼壞事也沒做,連一句害人的話也沒說過。”

她耳中儘是乒乒乓乓的兵刃撞擊之聲,抬起頭來,但見李自成和吳三桂竄高伏低,鬥得極狠。二人年紀雖老,身手仍都十分矯捷。她生平最怕見的就是男人廝殺,臉上不自禁現出厭憎之色,又回憶起了往事:

“李自成打了個大敗仗,手下兵馬都散了。黑夜之中,他也跟我失散了。吳三桂的部下遇到了我,急忙送我去獻給大帥。他自然喜歡得什麼似的。他說人家罵他是大漢奸,可是為了我,負上了這惡名也很值得。我很感激他的情意。他是大漢奸也好,是大忠臣也好,總之他是對我一片真情,為了我,什麼都不顧了。除他之外,誰也沒這樣做過。

“那時候我想,從今以後,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了。什麼一品夫人、二品夫人,我也不希罕,隻盼再也不必在許多男人手裡轉來轉去。

“可是……可是……在昆明住了幾年,他封了親王,親王就得有福晉。他元配夫人早已去世。他的弟弟吳三枚來跟我說,王爺為了福晉的事,心下很是煩惱。按理說,應當讓我當福晉,隻是我的出身天下皆知,如把我名字報上去求皇上誥封,未免褻瀆了朝廷。我自然明白,他做了親王,嫌我是妓女出身的下賤女子,配不上受皇帝誥封。我不願讓他因我為難,不等吳三枚的話說完,就說這事好辦,請王爺另選名門淑女作福晉,以免汙了他的名頭。他來向我道歉,說這件事很對我不起。

“哼,做不做福晉,那有什麼大不了?不過我終究明白,他對我的情意,也不過是這樣罷了。我從王府裡搬了出來,因為王爺要正式婚配,要立福晉。

“就在那時候,忽然李自成出現在我麵前。他已做了和尚。我嚇了一跳。我隻道他早已死了,也曾傷心了好幾天,那想到他居然還活著。李自成說他改穿僧裝,隻是掩人耳目,同時也不願留頭,穿清朝的服色。他說他這幾年來天天想念我,在昆明已住了三年多,總想等機會能見我一麵,直等到今天。唉,他對我的真情,比吳三桂要深得多罷?他天天晚上來陪我,直到我懷了孕,有了這女娃娃。我不能再見他了,須得立刻回王府去。我跟王爺說,我想念他得很,要陪伴他。王爺對他的福晉從來就沒真心喜歡過,高高興興的接我回去。後來那女娃娃生了下來,也不知他有沒疑心。

“這女孩兒在兩歲多那一年,半夜裡忽然不見了。我雖然舍不得,但想定是李自成派人來盜去了。這是他的孩子,他要,那也好。他一個人淒然寂寞,有個孩子陪在身邊,也免得這麼孤苦伶仃。哪知道……唉,哪知道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突然之間,一點水滴濺上了她手背,提手一看,卻是一滴血。她吃了一驚,看相鬥的兩人時,隻見吳三桂滿臉鮮血,兀自舞矛惡鬥,這一滴血,自然是從他臉上濺出來的。

房外官兵大聲呐喊,有人向李自成和九難威嚇,但生怕傷了王爺,不敢進來助戰。

吳三桂不住氣喘,眼光中露出恐懼神色。驀地裡矛頭一偏,挺矛向陳圓圓當胸刺來。

陳圓圓“啊”的一聲驚呼,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他要殺我!”當的一聲,這一矛給李自成架開了。吳三桂似乎發了瘋,長矛急刺,一矛矛都刺向陳圓圓。李自成大聲喝罵,拚命擋架,再也無法向吳三桂反擊。

韋小寶躲在師父身後,大感奇怪:“大漢奸為什麼不刺和尚,卻刺老婆?”隨即明白:“啊,是了,他惱怒老婆偷和尚,要殺了她出氣。”

九難卻早看出了吳三桂的真意:“這惡人奸猾之至,他鬥不過李自成,便行此毒計。”

果然李自成為了救援陳圓圓,心慌意亂之下,杖法立顯破綻。吳三桂忽地矛頭一偏,噗的一聲,刺在李自成肩頭。李自成右手無力,禪杖脫手。吳三桂乘勢而上,矛尖指住了他胸口,獰笑道:“逆賊,還不跪下投降?”李自成道:“是,是。”雙膝緩緩屈下跪倒。

韋小寶心道:“我道李自成有什麼了不起,卻也是個貪生……”念頭甫轉,忽見李自成一個打滾,避開了矛尖,跟著搶起地下禪杖,揮杖橫掃,吳三桂小腿上早著。李自成躍起身來,一杖又擊中了吳三桂肩頭,第三杖更往他頭頂擊落。

韋小寶卻不知道,當情勢不利之時,投降以求喘息,俟機再舉,原是李自成生平最擅長的策略。當年他舉兵造反,崇禎七年七月間被困於陝西興安縣車箱峽絕地,官軍四麵圍困,無路可出,兵無糧,馬無草,轉眼便要全軍覆沒,李自成便即投降,被收編為官軍,待得一出棧道,立即又反。此時向吳三桂屈膝假降,隻不過是故伎重施而已。

九難心想:“這二人一般的凶險狡猾,難怪大明江山會喪在他二人手裡。”

眼見李自成第三杖擊落,吳三桂便要腦漿迸裂。陳圓圓忽然縱身撲在吳三桂身上,叫道:“你先殺了我!”

李自成大吃一驚,這一杖擊落勢道淩厲,他右肩受傷,無力收杖,當即左手向右一推,砰的一聲大響,鐵禪杖擊在牆上,怒叫:“圓圓,你乾什麼?”陳圓圓道:“我跟他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當年他……他曾真心對我好過。我不能讓他為我而死。”

李自成喝道:“讓開!我跟他有血海深仇。非殺了他不可。”陳圓圓道:“你將我一起殺了便是。”李自成歎了口氣,說道:“原來……原來你心中還是向著他。”

陳圓圓不答,心中卻想:“如果他要殺你,我也會跟你同死。”

屋外眾官兵見吳三桂倒地,又是大聲呼叫,紛紛逼近。一名武將大聲喝道:“快放了王爺,饒你們不死。”正是吳三桂的女婿夏國相,又聽他叫道:“你們的同伴都在這裡,倘若傷了王爺一根寒毛,立即個個人頭落地。”

韋小寶向外看去,隻見沐劍聲、柳大洪等沐王府人眾,徐天川、高彥超、玄貞道人等天地會人眾,趙齊賢、張康年等禦前侍衛,驍騎營的參領、佐領,都被反綁了雙手,每人背後一名平西王府家將,執刀架在頸中。

韋小寶心想:“就算師父帶得我逃出昆明,這些朋友不免個個死得乾乾淨淨,要殺吳三桂,也不忙在一時。”當下拔出匕首,指住吳三桂後心,說道:“王爺,大夥兒死在一起,也沒什麼味道,不如咱們做個買賣。”

吳三桂哼了一聲,問道:“什麼買賣?”

韋小寶道:“你答應讓大夥兒離去,我師父就饒你一命。”李自成道:“這奸賊是反覆小人,說話算不得數。”九難眼見外麵被綁人眾,也覺今日已殺不得吳三桂,說道:“你下令放了眾人。我就放你。”

韋小寶大聲道:“阿珂呢?那女刺客呢?”夏國相喝道:“帶刺客。”兩名王府家將推著一個少女出來,正是阿珂。她雙手反綁,頸中也架著明晃晃一柄鋼刀。

陳圓圓道:“小寶,你……你總得救救我孩兒一命。”

韋小寶心道:“這倒奇了,你不求老公,不求姘頭,卻來求我。難道阿珂是我跟你生的?”但他一見了阿珂楚楚可憐的神情,早已打定了主意,就算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救她;再加上陳圓圓楚楚可憐的神情,更加不必多想,說道:“你們兩個,”說著向李自成一指,道:“如果親口答允,將阿珂許了給我做老婆,我自己的老婆,豈有不救之理?”

九難向他怒目瞪視,喝道:“這當兒還說這等輕薄言語!”

陳圓圓和韋小寶相處雖暫,但對他脾氣心意,所知已遠比九難為多,心想這小滑頭若不在此時乘火打劫,混水摸魚,他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做上這樣的大官了,便道:“好,我答應了你就是。”韋小寶轉頭問李自成道:“你呢?”李自成臉有怒色,便欲喝罵,但見陳圓圓臉上顯出求懇的神色,當下強忍怒氣,哼了一聲,道:“她說怎樣,就怎樣便了。”

韋小寶嘻嘻一笑,向吳三桂道:“王爺,我跟你本來河水不犯井水,何不兩全其美?你做你的平西王,我做我的韋爵爺?”吳三桂道:“好啊,我跟韋爵爺又有什麼過不去了?”韋小寶道:“那麼你下令把我的朋友一起都放了,我也求師父放了你,這好比推牌九,前一道彆十,後一道至尊,不輸不贏,不殺不賠。你彆想大殺三方,我也不鏟你的莊。有賭未為輸,好過大夥兒一齊人頭落地。”

吳三桂道:“就是這麼一句話。”說著慢慢站起。

韋小寶道:“請你把世子叫來,再去接了公主。勞駕你王爺親自送我們出昆明城,再請世子陪著公主,回北京去拜堂成親。王爺,咱們話說在前頭,我是放心不下,要把世子作個當頭抵押。如果你忽然反悔,派兵來追,我們隻好拿世子來開刀。吳應熊、韋小寶,還有建寧公主,大家唏哩呼嚕,一塊兒見閻王便了,陰世路上,倒也熱鬨好玩。”

吳三桂心想這小子甚是精明,單憑我一句話,自不能隨便放我,眼前身處危地,早一刻脫身好一刻,他當機立斷,說道:“大家爽爽快快,就是這麼辦。”提高聲音,叫道:“夏總兵,快派人去接了公主和世子來這裡。”夏國相道:“得令。世子已得到訊息,正帶了兵過來。”韋小寶讚道:“好孝順兒子,乖乖弄的東,韭菜炒大蔥!”

不多時吳應熊率兵到來,他重傷未愈,坐在一頂暖轎之中,八名親隨抬了,來到房外。

吳三桂道:“世子來了,大家走罷。”又下令:“把眾位朋友都鬆了綁。”對韋小寶道:“你跟師太兩位,緊緊跟在我身後,讓我送你們出城。倘若老夫言而無信,你們自然會在我背心戳上幾刀。師太武功高強,諒我也逃不出她如來佛的手掌心。”

韋小寶笑道:“妙極,王爺做事爽快,輸就輸,贏就贏,反明就反明,降清就降清,當真是半點也不含糊的。”

吳三桂鐵青著臉,手指李自成道:“這個反賊,可不會是韋爵爺的朋友罷?”

韋小寶向九難瞧了一眼,還未回答,李自成大聲道:“我不是這清廷小狗官的朋友。”

九難讚道:“好,你這反賊,骨頭倒硬!吳三桂,你讓他跟我們在一起走。”

陳圓圓向九難瞧了一眼,目光中露出感激和懇求之情,說道:“師太……”

九難轉過了頭,不和她目光相觸。

吳三桂隻求自己活命,殺不殺李自成,全不放在心上,走到窗口,大聲道:“世子護送公主,進京朝見聖上。恭送公主殿下啟駕。”

平西王麾下軍士吹起號角,列隊相送。

韋小寶和吳三桂並肩出房,九難緊跟身後。韋小寶走到暖轎之前,說道:“貨色真假,查個明白。”掀起轎簾,向內一望,隻見吳應熊臉上全無血色,斜倚在內,笑道:“世子,你好。”吳應熊叫道:“爹,你……你沒事罷?”這話是向著吳三桂而說,韋小寶卻應道:“我很好,沒事。”

到得三聖庵外,一眼望將出去,東南西北全是密密層層的兵馬,不計其數。韋小寶讚道:“王爺,你兵馬可真不少啊,就是打到北京,我瞧也挺夠了。”吳三桂沉著臉道:“韋爵爺,你見了皇上,倘若胡說八道,我當然也會奏告你跟反賊雲南沐家一夥、反賊李自成勾結之事。”韋小寶笑道:“咦,這可奇了。李自成隻愛勾結天下第一大美人,怎會勾結我這天下第一小滑頭?”吳三桂大怒,握緊了拳頭,便欲一拳往他鼻梁上打去。

韋小寶道:“王爺不可生氣。你老人家望安。千裡為官隻為財,我倘若去向皇上胡說八道,皇上就有什麼賞賜,總也不及你老人家年年送禮打賞,歲歲發餉出糧。咱哥兒倆做筆生意,我回京之後,隻把你讚得忠心耿耿、天下無雙。我又一心一意,保護世子周全。逢年過節,你就送點什麼金子銀子來賜給小將。你說如何?”說著和吳三桂並肩而行。

吳三桂道:“錢財是身外之物,韋爵爺要使,有何不可?不過你如真要跟我為難,老夫身在雲南,手握重兵,也不來怕你。”

韋小寶道:“這個自然,王爺手提一支長矛,勇不可當,殺得天下反賊屁滾尿流。小將今日要告辭了,王爺以前答應我的花差花差,這就賞賜了罷。”

九難聽他嘮嘮叨叨的,不斷的在索取賄賂,越聽越心煩,喝道:“小寶,你說話恁地無恥!”韋小寶笑道:“師父,你不知道,我手下人員不少,回京之後,朝中文武百官,宮裡嬪妃太監,到處都得送禮。倘若禮數不周,人家都會怪在王爺頭上。”九難哼了一聲,便不再說。

其實韋小寶索賄為賓,逃生是主,他不住跟吳三桂談論賄賂,旨在令吳三桂腦子沒空,不致改變主意,又起殺人之念;再者,納賄之後,就不會再跟人為難,乃是官場中的通例,韋小寶這番話,是要讓吳三桂安心,九難自然不明白這中間的關竅。

果然吳三桂心想:“他要銀子,事情便容易辦。”轉頭對夏國相道:“夏總兵,快去提五十萬兩銀子,犒賞韋爵爺帶來的侍衛官兵,再給韋爵爺預備一份厚禮,請他帶回京城,代咱們分送。”夏國相應了,轉頭吩咐親信去辦。

吳三桂和韋小寶都上了馬,並騎而行,見九難也上了馬,緊貼在後,知道這尼姑武功出神入化,休想逃得出她手下,又想:“如此善罷,倒也是美事,否則我就算能殺了這尼姑和小滑頭,殺了李自成和一眾反賊,戕害欽差,罪名極大,非立即起兵不可。此時外援尚未商妥,手忙腳亂,事非萬全。哼,日後打到北京,還怕這小滑頭飛上了天去?”當下也不想反悔,和九難、韋小寶一同去安阜園迎接了公主,一直送出昆明城外。

眾兵將雖均懷疑,但見王爺安然無恙,也就遵令行事,更無矣詔。

韋小寶檢點手下兵馬人眾,阿珂固然隨在身側,其餘天地會和沐王府人眾,以及侍衛官兵,全無缺失,向吳三桂笑道:“王爺遠送出城,客氣得緊。此番蒙王爺厚待,下次王爺來到北京,由小將還請罷。”吳三桂哈哈大笑,說道:“那定是要來叨擾韋爵爺的。”兩人拱手作彆。

吳三桂走到公主轎前,請安告辭,然後探頭到吳應熊的暖轎之中,密密囑咐了一陣,這才帶兵回城。

韋小寶見吳三桂部屬雖無突擊之意,終不放心,說道:“這家夥說話不算數,咱們得快走,離開昆明越遠越好。”當即拔隊起行。行出十餘裡,見後無追兵,這才駐隊稍歇。

李自成向九難道:“公主,蒙你相救,使我不死於大漢奸手下,實是感激不儘。你這就請下手罷。”說著拔出佩刀,倒轉刀柄,遞了過去。

九難嘿的一聲,臉有難色,心想:“他是我殺父的大仇人,此仇豈可不報?但他束手待宰,我倒下不了手。”轉頭向阿珂望了一眼,沉吟道:“原來她……她是你的女兒……”阿珂大聲道:“他不是我爹爹。”九難怒道:“胡說,你媽媽親口認了,難道還有假的?”

韋小寶忙道:“他自然是你爹爹,他和你媽媽已將你許配給我做老婆啦,這叫做父母之命……”

阿珂滿腔怨憤,一直無處發泄,突然縱起身來,劈臉便是一拳。韋小寶猝不及防,這一拳正中鼻梁,登時鮮血長流。韋小寶“啊喲”一聲,叫道:“謀殺親夫啦。”

九難怒道:“兩個都不成話!亂七八糟!”

阿珂退開數步,小臉脹得通紅,指著李自成怒道:“你不是我爹爹!那女人也不是我媽媽。”指著九難道:“你……你不是我師父。你們……你們都是壞人,都欺侮我。我……我恨你們……”突然掩麵大哭。

九難歎了口氣,道:“不錯,我不是你師父,我將你從吳三桂身邊盜來,原來是不安好心。你……你這就自己去罷。你親生父母,卻是不可不認。”阿珂頓足道:“我不認,我不認。我沒爹沒娘,也沒師父。”韋小寶道:“你有我做老公!”

阿珂怒極,拾起一塊石頭,向他猛擲過去。韋小寶閃身避開。阿珂轉過身來,沿著小路往西奔去。韋小寶道:“喂,喂,你到哪裡去?”阿珂停步轉身,怒道:“總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裡。”韋小寶不敢再追,眼睜睜的由她去了。

九難心情鬱鬱,向李自成一擺手,一言不發,縱馬便行。

韋小寶道:“嶽父大人,我師父不殺你了,你這就快快去罷。”李自成心中也是說不出的不痛快,向著韋小寶怒目而視。韋小寶給他瞧得周身發毛,心中害怕,退了兩步。

李自成“呸”的一聲,在地下吐了口唾沫,轉身上了小路,大踏步而去。

韋小寶搖了搖頭,心想:“阿珂連父母都不認,我這老公自然更加不認了。”一回頭,見徐天川和高彥超手執兵刃,站在身後。他二人怕李自成突然行凶,傷害了韋香主。

徐天川道:“這人當年翻天覆地,斷送了大明的江山,到老來仍是這般英雄氣概。”韋小寶伸伸舌頭,道:“厲害得很。”問道:“那罕帖摩帶著麼?”徐天川道:“這是要緊人物,不敢有失。”韋小寶道:“很好,兩位務須小心在意,彆讓他中途逃了。”

一行人首途向北。韋小寶過去和沐劍聲、柳大洪等寒喧。沐劍聲等心情也是十分不快,都想:“我們這一夥人的性命,都是他給救的,從今而後,沐王府怎麼還能跟天地會爭什麼雄長?”柳大洪說道:“韋香主,扳倒吳三桂什麼的,這事我們也不能再跟天地會比賽了。請你稟告陳總舵主,便說沐王府從此對天地會甘拜下風。韋香主的相救之德,隻怕這一生一世,我們也報答不了啦。”

韋小寶道:“柳老爺子說哪裡話來?大家死裡逃生,這條性命,人人都是揀回來的。”柳大洪恨恨的道:“劉一舟這小賊,總有一日,將他千刀萬剮。”韋小寶問道:“是他告的密?”柳大洪道:“不是他還有誰?這家夥……這家夥……”說到這裡,隻氣得白須飛揚。韋小寶道:“他留在吳三桂那裡了嗎?”沐劍聲道:“多半是這樣。那天柳師父派他去打探消息,給吳三桂的手下捉了去。當天晚上,大隊兵馬就圍住了我們住所。我們住得十分隱秘,若不是這人說的,吳三桂決不能知道。”說到這裡,長長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敖大哥為國殉難。”向韋小寶抱拳道:“韋香主,天地會今後如有差遣,姓沐的自當效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這就彆過了。”

韋小寶道:“這裡還是大漢奸的地界,大夥兒在一起,人手多些。待得出了雲南,咱們再各走各的罷。”沐劍聲搖搖頭,說道:“多謝韋香主好意,倘若再栽在大漢奸手裡,我們也沒臉再做人了。”心想“沐王府已栽得到了家,再靠清廷官兵保護,還成什麼話?”帶領沐王府眾人,告彆而去。

沐劍屏走在最後,走出幾步,回身說道:“我去了,你……你好好保重。”韋小寶道:“是。你也自己保重。”低聲道:“你跟著哥哥,彆回神龍島去了。我天天想著你。”沐劍屏點點頭,小聲道:“我也是……”韋小寶牽過自己坐騎,將韁繩交在她手裡,說道:“我這匹馬給你。”沐劍屏眼圈一紅,接過了韁繩,跨上馬背,追上沐劍聲等人去了。


最新小说: 飼養男魅魔觀察計劃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 流動美食攤,全網對我又愛又恨! 刷爆七個獸夫厭惡值,雌性頂不住 大唐40K:盛唐武士亮出光刃 極品全才神婿 沈總彆跪了,太太嫁給你死對頭了 焚天灼世錄 第一萌寶:總裁爹地請自重 從將夜魔宗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