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劉赤亭獨坐客棧屋頂,望丘城難得不下雪。
下毒?劉赤亭把到望丘城後發生的事情從前往後捋了好幾遍,真要下毒的話,他從哪裡下啊?
虞曉雪也是,閉口不言,非讓劉赤亭自己想。
探靈豹明顯想到了,但虞曉雪不讓說,說了就吃豹子肉。
回來之後,無非吃了一碗麵,逛了一趟書鋪。那八個字至今尚在手中,毒當然不是書鋪掌櫃下的。
怎麼想都想不到,他隻好翻身下去,趴在了虞曉雪窗口。
“什麼時候的事情?我真的想不到。”
虞曉雪淡淡然一句“我說不合適。”
劉赤亭嘴角一扯,這有什麼不合適的?
隻得一步落下,沒有雪的望丘城,比有雪之時更冷清。
一陣亂逛,鬼使神差地就到了坐忘台外。
倒是這地方依舊熱鬨,門口揮舞手帕的,依舊是那幾人。
再一回頭,千年春三層樓,十二隻紅燈籠。
上次也是這麼多紅燈籠,但總覺得上次沒有這次亮堂。
郭陽……算不上有什麼交情,到現在劉赤亭還是瞧不上他,什麼玩意兒,喜歡一個女子而已,人家不喜歡你你就偷偷喜歡,弄這麼一出。
瞧不上歸瞧不上,想起他有些意難平,是真的意難平。
幾月之前在那處島嶼,劉赤亭那一巴掌一開始是沒有的,可是後來……蔡休來了,兩人因秋鴻之死悲痛欲絕,劉赤亭一口怒氣蹭一下子就冒上來了。
他娘的,即便是養一條狗,為你擋刀而死,不該掉幾滴眼淚?裝的也行啊!
可人家連裝都沒有……
“公子?來了為什麼不上去?”
聲音有些……扭捏,劉赤亭回過神,才發現身後站著個算不上多好看,但起碼長得清秀的紫衣姑娘。
“習慣嗎?”
女子笑著點頭“東家讓我學著做掌櫃,說將來在望丘城也好,去其餘小城也罷,都可以。”
話鋒一轉,“就是……我這個人笨,怕還是學不會。”
女子當然是那個宋嫣。
她拿出兩枚青泉遞給劉赤亭,歉意道“鴇母沒要我的錢,這個錢應該還給公子的。”
劉赤亭突然一笑,由衷高興,也伸手拿過了兩枚青泉。
“是該還給我,走,上樓喝杯酒。”
劉赤亭收下錢朝著千年春走去,宋嫣明顯舒展一口氣,她怕的就是劉赤亭不願收錢。
可劉赤亭又怎會不願意收?拿走這兩枚青泉,算是幫她告彆一段往事。
上樓之時,劉赤亭問道“會恨吧?”
宋嫣點頭不止,“恨,或許會恨到我死。可是……若公子因此殺他們,我還是……”
劉赤亭一笑,竟然想到了。
恨歸恨,卻又不想他們死。
上樓之時,紫菱已經在等了。
她遙遙道了個萬福,微笑道“正想去尋公子呢。”
宋嫣識趣離開,說去拿酒。
劉赤亭便問道“找我做什麼?先前說的那個不作數,我真就是個泥腿子,做不了他人靠山。”
紫菱卻笑著說道“即便就是泥腿子,這兩次我也瞧見公子品行如何了。按薛無理所說,若公子不想管,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那座島上。不論公子認不認,我自作主張已經認了。”
說著,她遞出一枚儲物用的令牌,道“裡邊兒有十壺千年春,都是三百年往上的陳釀,公子日後與人打交道定然用得上。另外,日後若是有什麼苦難,我可會直接找公子的。”
劉赤亭無奈道“那現在有什麼困難?”
紫菱倒是半點兒不見外,“暫時沒什麼,但十年之內,定是需要錢的,千年春要先開遍瀛洲,需要的錢不是個小數目。素月坊關了之後一半姑娘轉去了彆處樂坊,散夥費不少給,加上幾年來烏羽門……著實沒有餘錢了。”
數百紫泉,可不是個小數目,倒是也能理解。
隻是你跟我說,沒啥用啊!
“這個困難,暫時我真幫不上。不過答應你的十年之內在彆處種出來望春草,我會做到的。”
話鋒一轉,“說真的,挺不想瞧見你的,郭陽與我萍水相逢,但我或許會記他一輩子。”
紫菱苦澀一笑,沉默片刻之後,開口道“他們都叫我少夫人,公子猜得出我很不喜歡。但早在千年春被硬塞給我的時候我就立下誓言,此生不嫁。將來,我或許會找個品行端正的人,將千年春交出去。”
此刻宋嫣提著一壺酒走來,劉赤亭起身接過酒水,輕聲道“倒也不必立下如此誓言,但凡是個長心的,都要膈應一輩子。”
走出去幾步,劉赤亭突然停下,又道“宋嫣,我……讀書少,知道的道理不多,你或許會覺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以後讀書會更多,等有一天我覺得我說得不對了,一定會傳信給你,錯了便認錯。”
宋嫣一笑,“公子請說。”
劉赤亭灌下一口酒,輕聲道“即便人各自境遇不同,但我還是覺得,不可以輕易認命的。送我這把劍的人生前曾說,做人做鬼可以自己選。”
說罷,劍客邁步下樓,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各自笑了笑。
但這個笑,不是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的笑。
做人做鬼可以自己選,當然了,隻是做人有做人的代價,做鬼有做鬼的代價。
一個原本向陽的人,想做到放縱二字並不容易。因為選擇了放縱,就要先準備好麵對不堪的自己。
起碼劉赤亭現在是這麼覺得,他甚至在想,若是他那日在坐忘台流連忘返,酒醒之後的劉赤亭會不會很想殺了酒醉時的劉赤亭?
此刻街上略顯寂靜,唯獨聽得見一對父子交談。
孩子鬱悶道“為什麼我怎麼都找不到?”
大人一笑,按住孩子,輕聲道“其實就在門外櫃子上擺著,隻要出去就瞧得見。”
孩子一皺眉“可是爹說了就在屋子裡啊?”
大人則是輕聲一句“有時候要學著變通,信我是對的,有事也不能儘信呀!”
劉赤亭聞言,猛地頓足,自酒葫蘆中取出來胡瀟瀟來信。
“毒在這上麵?”
探靈豹嗯了一聲,並未多說。
劉赤亭卻是一笑,搖頭道“還說我是憨貨,你不也被人算計了?”
探靈豹猛地鑽出,“啊?什麼意思?”
劉赤亭收起信紙,搖頭道“她不可能給我下毒,要下的話,我死了八百次了。我猜啊!這不是什麼致命毒,卻能讓我十分痛苦吧?想都不用想,那個古老二的家夥下的毒。”
探靈豹歪著腦袋,“大大老大為何如此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