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玄衣還是覺察到了異樣。
他隨珊蠻一同踏入此屋,木屋門合上的那一刻,一座小型陣紋也隨之點燃……
“前輩?”
謝玄衣挑了挑眉。
他認得出來,這是隔絕聲音的陣紋。
這是為了防止談話聲音被外麵的青鯉聽見?
“有些事情,暫時還不好讓她知道。”
老者神色複雜,緩緩道:“……我沒想好該怎麼對她說。”
“你知道,為何讓木牛帶著其他人離開,唯獨讓青鯉留下來?”
麵對這個問題,謝玄衣搖了搖頭。
他其實並不明白,珊蠻這麼安排有何用意。
“青鯉不是離魅。”
隻一句話。
便讓謝玄衣怔住。
老者注視著眼前少年,以平定的口吻,緩慢的語速,重新說了一遍。
“青鯉,不是離魅。”
“……”
謝玄衣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回想初次見麵。
這個小啞女雖然對自己有所“冒犯”,但他卻並沒有因此動怒。
以自己的性格。
換了他人。
多少……要挨上一劍。
後來,他與青鯉相處時間越長,心底便對這個小姑娘越是“喜歡”,這種“喜歡”是發自心湖的感受。
與青鯉相處,他感到內心平靜。
須知。
謝玄衣的心湖,可與那些大褚天驕,不是一個概念。
他上一世見過無數風景。
隻差一步。
就可登頂絕巔。
如青鯉相處,就像是踏入了一座頂級的洞天福地之中修行,心神安寧,事半功倍。
過了許久,謝玄衣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問道:“若她不是離魅,又是什麼?”
“好問題。”
老者坐在輪椅上,神色有些感慨唏噓。
她默默捏著石符,自嘲笑道:“這一百餘年,我也常常問我自己……她是什麼?”
“?”
謝玄衣再次怔住。
他記得,珊蠻說自己活了一百二十一歲。
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還記得麼,我曾對你說……我遇到一個人,那個人賦予了我生命,給了我漫長的一生。”
老者陷入回憶,輕輕呢喃道:“當年大月國破滅,數百萬生靈都被祭煉。按理來說,本不該有‘離魅’這種東西存在……但正因‘它’的出現,遊蕩在古國之中的殘魂遊念,擁有了奇跡般的第二次生命。”
“你說的‘它’是……青鯉?”
謝玄衣瞳孔收縮。
“喏。”
珊蠻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丟出了一枚玉簡:“看第一卷即可。”
她曾以這一屋子的古籍史料,作為誘惑,規勸謝玄衣不要前去大月井……
這些古籍,早被拓入玉簡之中。
謝玄衣接過玉簡,神念浸入其中。
這第一卷,乃是關於伐龍之戰的古史記載……
“朔靈曆一十三年,龍裔大妖垂降國土。”
“為救九百萬蒼生於水火之中,國主‘亓’聚四境之力,舉國伐龍。”
“……”
謝玄衣默默看完,心神久久不能平靜。
他曾親自見識過了那波瀾壯闊,猶如夢幻的古戰場畫麵。
無數鐵騎,伐龍而戰!
這場古戰的大概緣由,謝玄衣心中早已了然。
玉簡中的記載,與他想象中相差無幾,隻不過曆史縫隙中的許多細節,得到了填補。
“這頭龍裔大尊要渡‘真龍劫’,將大月國當做飼料。”
合卷之後,謝玄衣困惑開口:“因此,亓帝怒而反抗……舉境討伐,將這頭‘偽龍’斬殺……這段古史有什麼問題嗎?”
“這段古史……”
老人並沒有直接回答謝玄衣的問題,而是悠悠開口:“是由我的父親親自記載,那時我還年幼,整個大月國都在這場戰爭中被磨滅。最終那條‘惡龍’沒有取得勝利,真龍劫渡劫失敗,它身死道消……某種意義上來說,伐龍之戰,算是成功了。”
“等等。”
謝玄衣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如果當初那一戰,鐵騎獲勝,真龍渡劫失敗……為何大月國最終還是破滅了?”
“嗬……”
老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悲哀說道:“你發現不對了麼?這些死去千年的鐵騎,借陣而生,表麵上來看,它們是在維護古國秩序,可遇到故國子民,卻是一律斬殺無赦……”
是了。
謝玄衣早就覺察到了不對。
木牛也好,青鯉也罷。
躲在鐵鎖巷裡陰暗度日的這些人,拋開離魅身份,一千年前,本就是大月國的一份子,可他們卻不敢被鐵騎發現,生怕下一刹就被處死!
這些鐵騎……到底在維護什麼?
是因為這些子民的怨念太大?
可是。
這些子民,又是因何而怨?因亡國而怨?亦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
“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老人垂下眼眸,冷靜說道:“我就是史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