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她更想不到的是——
鈞山真人求謝真不要殺曆塵?!
太荒唐了。
求一個洞天,不要殺陰神圓滿?
更荒唐的是……她竟然覺得鈞山的請求十分合理。
鄧白漪雖然擔心謝真會遇到麻煩,但心中卻是隱約覺得,如果這場鬨劇繼續發展下去,謝真一定能夠站到最後。
這實在是一種沒來由的,荒謬的信心。
“前輩。”
出於尊重,謝玄衣還是喊了鈞山真人一聲前輩。
燭火將方桌分為兩半。
謝玄衣端起酒盞,輕輕抿了一口,不緩不慢說道:“所以前輩今夜選在這裡,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是。”
鈞山真人同樣舉起酒盞,小啜一口:“本座能夠看到這場鬨劇的未來……曆塵是個死腦筋,很多事情,他看不透,倘若一直爭下去,對道門對劍宮,都不是好事。”
“很多事情曆塵看不透?”謝玄衣笑著試探。
鈞山真人眯起雙眸。
他凝視著對麵黑衣少年的眉心,意味深長道:“這朵蓮花挺漂亮,隻可惜用去了一瓣。聽說熾翎城的鳩王爺在北狩之中受了重傷,這可真是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
北狩秘境內發生的事情,乃是絕密。
很多消息,謝玄衣不說,陸鈺真不說,外人根本無從得知。
鈞山的這一話,相當有深意。
不愧是轉世真人。
這朵蓮花,鳩王爺可沒提前看出來。
但鈞山看出來了。
這朵蓮花的存在,意味著曆塵動手,最終大概率會發展成劍宮與道門的廝殺。
換而言之。
其實是趙純陽和逍遙子的對決。
大褚王朝無比樂意看到這一幕,聖後和秦祖早就想要掣肘壓製兩大宗門。
“前輩……比我想象中要厲害。”謝玄衣誠懇讚歎了一句。
“玉清齋劍術,脫胎於大穗劍宮。”鈞山真人搖了搖頭,並沒有露出受用神色,反而認真解釋道:“我的師尊告訴我,這是天下最好的劍術,隻可惜並不完整。這劍術的另外一半,就在大穗劍宮玉屏峰中。”
謝玄衣靜靜聽著。
“所以……玉屏峰這一脈的劍術傳承,有一半其實也歸於玉清齋。”
鈞山笑了笑:“趙純陽是千年以來劍道修行的集大成者,我沒辦法和他相比,自然看不透他的大道。但蘊藏在這蓮花之中的某一瓣劍意,我卻是能夠認得清楚的。”
“原來如此。”
謝玄衣撚著酒盞,端詳片刻,緩緩說道:“關於北郊彆苑的事情,其實我想解釋一下。前輩應當清楚……有些人,必須要殺,方航和齊羽就屬於這種人。在他們的世界之中,沒有和解,隻有你死我活,所以我隻能請他們去死。”
“你不必解釋。”
鈞山淡定說道:“我前世也殺了很多人。”
“其實曆塵也屬於這種人。”
謝玄衣歎息道:“如果前輩可以讓他打消殺意,我可以不殺他。”
“他會的。”
鈞山隻是仰起頭來,目光穿透陣紋,默默看著天頂,輕輕重複了一遍。
“……他會的。”
……
……
苔嶺山頂,涼風吹過。
雨更加大了。
“小山主,就這麼走了?”
段照看著聖光消散的結界,神色茫然。
小山主呢?就這麼拋下自己了!
梵音寺,玉清齋的兩撥弟子,更是麵麵相覷。
早就聽聞,妙真和鈞山兩位師叔祖性情不羈,可這未免也太不羈了……
當然,麵色最難看的,還得是那位特執使銅骨。
他奉元繼謨之令,前來會談。
可結界消散之後,滿地屍骸,橫在四處,邪修儘數死絕,山嶺一片慘象……
南疆的使團,已經被殺了個乾淨!
這還談什麼!
他回去之後,要怎麼跟首座交差?!
“諸位,還請留步!”
看著山頂狼藉,銅骨沉不住氣了,他下意識動用了皇城司特權,留住準備離去的眾人。
他祭出法器,以道則之力,籠住苔嶺山頂,重新凝出一座新的結界!
“今夜苔嶺有人橫死,皇城司依法查案,諸位還請隨我回城一趟。”
此言落定,山頂一片沸亂。
銅骨很是頭疼。
今夜的這個爛攤子,實在難以處理。
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收拾辦法,就是將這些“看熱鬨的”先押回皇城。
這麼做,至少能給首座大人一個交代。
可三大宗那邊,終歸是難以解釋……千裡迢迢,派出的使者,連皇城司特執使的麵都沒見到,就死光了!
這消息傳出,要說大褚皇族,願意配合圍剿紙人道,誰信?
蕩魔之事,很可能要因此推延!
銅骨掃視一圈,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這些道門弟子,以及梵音寺僧人,修行境界都不算太高,他已經以傳訊令通知了皇城司其他特執使,這些人應該都能夠順利帶走。
正當他生出這個念頭之時。
苔嶺山頂,響起一道顫音。
遠天有一道燃著青光的太陽,在雨幕之中“緩步”走來,雖然隻走了數步,但每一步都跨越百丈。
鳴沙寶杖的三十一字真言,凝落而出,如星辰一般,圍繞著年輕佛子。
妙真最後一步,踏碎結界。
他來到了銅骨特執使麵前,輕聲誦念了一句佛號。
銅骨知道,從大離王朝那來了一位不得了的年輕僧人,乃是梵音寺高僧轉世,身份尊貴,境界高深,此次西渡,專門為了迎接大普渡寺的佛骨。如今來看,的確寶相莊嚴,值得敬畏,但不知為何,他隱約覺得這僧人神色之中蘊著怒意。
他也知道。
今夜拘留這些僧人,其實是不妥的做法。
苔嶺死的全是南疆邪修,這件事情哪裡禁得住查?
可他畢竟是皇城司特執使,無論是誰,來到皇城附近,總要給皇城司三分麵子。
所以他想了片刻,等待著對方開口。
如果妙真態度足夠真誠,他也可以重新考慮,要不要繼續拘人。
“施主是皇城司特執使?”
妙真果然開口,主動發問。
“是,在下‘銅骨’。”
銅骨點了點頭,報出名號。
“銅骨……好名字。就因為這些人死了,施主便要拘貧僧,以及梵音寺的使團?”
妙真不冷不熱地誇讚了一句,而後提出第二問。
“是。”
銅骨沉默了片刻,繼續道。
此後。
便沒有第三問了。
問完這些,妙真隻是輕輕道了一個好字。
銅骨忽然汗毛立起,他忽然聽到了劇烈的破風之聲,那站在自己麵前的年輕僧人毫無預兆地提起了寶杖,三十一枚金燦真言迸發而出,呼嘯風雷將他的視線儘數遮掩。